他似乎是篤定了秦月川對蕭靖軒恨意強烈,言語間的導向全是鼓動他逃離皇宮、重獲自由。從一開始的厲聲呵斥,到幾次後的猶豫迷茫,秦月川配合地出演著一個宮中禁臠逐漸松動的心路歷程,終於在一月之期將至時,套出了那人的真實目的。
原來那太監竟是前太后徐氏的部下。
蕭靖軒兵變上位後,將驕奢無謀的蕭靖仁逼至絕路。那廢帝一朝從高位跌下,難以忍受這份屈辱,便迅速自行了斷;其生母徐氏痛失愛子,又被打入冷宮權力盡失,新仇舊恨交疊,對蕭靖軒更是恨不得嗜其骨、飲其血。
但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正是她強大的隱忍能力。徐氏與身邊人耐心地關注蕭靖軒的一舉一動,不放棄尋找最後的報復機會,念影的出現,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送上門的得力幫手。
一個讓蕭靖軒全然信任並傾心喜愛的冷面冷心之人,才能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破重重防備,取其性命。
太監坦誠了來意,斂眉順目地遞過一個藥瓶,秦月川接過打開,裡面有些許褐紅色的藥粉。
“太后說了,這藥名為醉胭散,入酒即化,香甜如蜜,劇毒無比,常人飲上一口,短時間內就會迅速毒發身亡,且藥石無醫。念公子若想逃出這囚籠,需得用這毒殺了皇上,方能趁宮中大亂之時脫困而出。”太監平靜地解釋,語氣沒什麽波瀾,大概本就抱了必死的決心,也不怕他反水泄露出去。
秦月川裝作心神不寧的樣子接過了,也沒說什麽話,將藥藏進寬大的袖口,匆忙回了房間。
他躺在床上觀察那個小藥瓶,有種釋然中透著遺憾的微妙情緒。現在秋分將至,要蕭靖軒賜死他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秦月川正犯愁怎麽離開,契機就自己送上了門,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
系統看出了他隱秘的不舍,難得正經道:“你的每次離開,都是條不能回頭的長路;若是還有想要完成的事,大膽去做就行。”
秦月川攥緊藥瓶長舒了口氣,彎了彎嘴角,揚聲喚來宮女。
“你幫我準備些……”他一口氣派了一大堆名稱,乾脆邊說邊列成了一張清單,狡黠地衝人眨眨眼,“我想給皇上準備個小驚喜。偷偷弄來,可別被發現了。”
宮女接過單子,驚訝地睜大了眼,捂著嘴笑出了聲,眉眼彎彎地盯著他瞧,反倒把秦月川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奴婢這就去辦。”宮女俯身作揖,快步走了出去。
…………
侍衛照例匯報著白日的閑事,說念公子今日曬了太陽,後來又去池塘扔糕點喂魚,蕭靖軒一邊批著奏折,嘴角淺淺彎著,心情良好。
那時除去念影腳上的鎖鏈,他開始還緊張了許久,怕影衛再生雜念,逃跑或自殘;卻沒想那人反而安穩下來,雖說對自己仍是不鹹不淡的態度,但好歹有了些生氣,眼中也很少再裝著過去的那些陰霾。
侍衛還說念影似乎讓手下的人辦著一些事,宮女們進進出出內務府,領了不少東西,問蕭靖軒要不要調查清楚具體情況。蕭靖軒沒怎麽思考就拒絕了。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佔有欲與控制欲過分強勢——可現在的他,更像是在一位養蚌的漁人,漸漸也明白了,有時愛意與耐性,才能讓珍珠主動顯露。
既然念影還不想讓他知道,他就會順著那人的意,不去主動驚擾。
接下來的幾日,蕭靖軒與念影見面時,兩人皆心照不宣地沒去提起這事。
秋意愈發濃鬱。一夜靜無雲,碧窗斜月藹深暉,蕭靖軒的窗沿被石子敲響,他推門一看,石階上靜靜躺著一本朱紅的鏤花婚箋。
他心念一動,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
婚箋上沒有署名,裡面隻夾了一根赤繩與兩片紅葉。小小一本冊子在蕭靖軒手裡重逾千斤,壓得他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蕭靖軒快步出門,揮手屏退了所有侍衛,向著熟悉的方向走去。
他遠遠望見那人的宮門處一片氤氳的光斑,在秋夜的朗月疏星下流光躍動。朱紅的四角宮燈被墜上豔紅的流蘇,喜慶不已。
正如那日的竹屋。
蕭靖軒一顆心快要從胸膛中跳出,腳步愈發急切起來。他走在如夢似幻的場景中,記憶中的畫面紛雜地交疊,他記起旖旎的尋花宴,記起庭院的對招,記起窩在錦被裡的告白,那些他早就以為被塵封的一點一滴,都逐漸清晰,最後,與院落中正和他遙遙相望的面容重疊。
燈火通明的庭院中,念影提著一盞囍字花燈,照亮了兩人之間的青石階;那光仿若能夠掃去過往的陰暗與不堪,指引他回到愛人的身旁。
薄淚沾濕了下睫,明明已經是個萬人之上的帝王,蕭靖軒卻像個蹣跚學步的歸家幼童,踏過滿院的紅葉,用擁抱訴盡滿腔愛火。
懷中溫熱的軀體讓他腳踏實地地站在了人間。
太多的承諾與喜悅堆砌在喉嚨,蕭靖軒想問為什麽準備婚禮,想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得到了原諒,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人的手輕撫他的長發,像是與他心有靈犀,牽住了他的手,在一旁的圓桌兩側坐了下來。
圓桌中間的合巹酒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紅繩編出的同心結靜靜將兩隻酒杯相連。那是他多少次讓從夢中驚醒的遺憾,是他差之毫厘便錯失的姻緣。
而兜兜轉轉,這酒杯如今又被他們握在了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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