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宮裡回來,又去金雀衛那頭,主要還是將那日捉來的巡吏處理了。
不出所料,果真是收錢辦事,擾亂科場,按律當流。
回府的時候繞了點彎路,去糖水鋪子瞧了一眼,這會兒買了一罐荔枝膏水。
正逢著秋日,裡頭還加了桂花一起煮,他記得有人說,最適宜傷寒的人來喝。
這才提著燈籠回了枕戈院。
發現後屋暗著,前廳燈火通明,往裡頭一走,便見他爹靖安侯正大模大樣在他房裡,瞧他新買的一把刀。
一見了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問他刀是什麽時候買的。
他笑說:“上個月。”
便見著他爹明顯流露出了一絲羨慕的神色,隔了一陣子,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聲。
又問他:“去哪兒野去了,這會兒才回來。”
衛瓚便笑道:“科場巡吏那事今兒剛剛結了,連同幾個被搜查出夾帶的學生,一並懲處了。”
靖安侯面色便沉了沉,道:“查出是誰指使的了?”
衛瓚卻輕輕搖了搖頭。
靖安侯半晌沒說話。
其實自打上回安王入宮陳情一事之後,靖安侯便隱約猜出自家兒子在忙活什麽了,雖是前因後果想不大清,但順著甲胄案一攀扯,卻攀扯出這麽一條大魚來。
他本意應當是將衛瓚扯到後頭去,自己盯著的,誰知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
靖安侯道:“今日聖上同我說,北邊兒的形勢瞧著不大好,如今鎮邊的孫將軍年紀大了,過陣子我又得離京去。”
每至入冬,都是草原部落蠢蠢欲動的時候,靖安侯得去鎮著北方,護著那一片天寒地凍的土地。
靖安侯問他:“你想跟著去嗎?”
衛瓚記得自己上輩子,一聽要去邊關,定是眼睛眨也不眨就說要去。
將領的舞台從來都不在繁華京城。
這會兒卻是沉默了片刻,笑著說:“不去了。”
安王之事來的比他想象中還要快,他怎麽可能把沈鳶和母親留在京城。
靖安侯卻是看了他片刻,道:“也好,我再留些人給你。”
燈火煌煌,父子倆對著瞧了瞧,有些話誰都嫌肉麻,誰都不說。
靖安侯又找了個別的話題:“我聽你母親說折春病了,你把弄你院兒裡來做什麽。”
“他房裡的窗碎了一塊,透寒風,我這邊兒能暖和些。”
“這會兒病剛好,沒準回去了。”
衛瓚往後頭黑著燈的屋看了一眼,心道這小病秧子估計是走了。
其實也沒太意外,沈鳶一個大活人,又不是真織女,還能讓幾件衣裳給絆住了麽。
只是心裡頭難免空落落的。
靖安侯哼了一聲,說:“我不在的時候,你顧著點兒他,少作弄他,否則仔細你的皮。”
衛瓚說:“爹,你什麽時候出發啊。”
靖安侯頓時又黑了臉:“怎麽,你盼著我早點走。”
衛瓚便幾分懶散道:“不是,沈折春中狀元你是趕不上了,秋闈放榜,總得瞧一瞧他風光吧。”
靖安侯只是粗通文墨,不大懂這些文人的晉身,隻將信將疑道:“真能中?我聽他們說,一次隻取幾十個人。”
——他爹能知道這,已經是挺不容易了。
衛瓚道:“他厲害著呢,縱是不中解元,前三甲也是沒跑的。”
“你年年見他國子學的旬考,哪次不是頭一名,別說取幾十個,就是隻取幾個,那也必有他。”
他這還是在他爹面前稍微謙虛了一下。
其實他倒更想說,那小病秧子若不是頭名,一定是考官的問題。
……
待將他爹送出門兒去,枕戈院便又靜了下來。
衛瓚以前從來不覺得枕戈院人少,如今倒覺得,的確有些少了,顯得冷清。
一撩衣擺往後屋去,也沒心思叫人點燈,隻懶洋洋往床上一倒。
便聽得床上悶哼一聲。
卻又忽得笑了。
一回頭,瞧見那小病秧子正躺在床上,穿著他松松軟軟的舊袍,懷裡抱著軟枕,眼睛亮得跟小貓似的,讓他壓了一下,幾分嫌地瞧他:“你好沉。”
衛瓚身上瞧著不顯,卻都是精肉,這麽隨便往床上一倒,倒把他壓疼了。
衛瓚這才撐起身來,笑著問他:“怎麽把燈都熄了。”
沈鳶淡淡說:“剛剛姨父來找你,沒見著人。我怕他進來瞧我來著,就讓憐兒說我回去了。”
怪不得一點兒亮都沒有。
衛瓚忍著笑問他:“怎麽還怕人看啊?”
沈鳶抱著枕頭不說話了,轉了個身裝睡。
衛瓚便說:“咱們倆關系好,誰也管不著咱們睡一個屋的。”
“就算是他發現了,你就說是我獸性大發,強迫你的。”
“大不了也就再吃一頓板子,正好讓你高興高興。”
沈鳶踢了他一腳,罵他又耍渾,卻讓他捉著了腳踝。
他猜那衣袍下頭還是空蕩蕩的,想著沈鳶這樣在他屋裡床上待了一天,便忍不住眼熱。
沈鳶沒問他剛才跟父親那段話。
他也就沒說。
只是瞧著那小病秧子黑暗中,耳垂通紅,眼睛也亮閃閃的。
他猜自己這時候還能再渾一點。
他攥著這小病秧子的足,低下頭,唇碰到踝骨時,沈鳶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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