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幾分不情願,淡淡道:“小侯爺未免將我看得扁了。”
衛瓚能看出,安王對沈鳶有興趣。
就像前世一樣,盡管不知那惡意從何而來。
可那隱晦的,饒有興致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從沈鳶每一寸皮膚骨骼上流淌過去,仿佛要像刀子一樣,一寸一寸將他肢解開,看著沈鳶成為垂死掙扎的碎塊。
衛瓚沒法兒放心。
這次與先前都不一樣。
從他瞞著沈鳶,是因為知道一切都是衝著靖安侯府來的,而非衝著沈鳶的。
如今不願再隱瞞,卻是怕沈鳶因為不知內情,再一次被安王算計了。
“沈鳶……他會害了你。”
衛瓚盯著沈鳶的眸子,一個字一個字把舊事告知沈鳶。
沈鳶越聽越是心驚。
最叫他心驚的,並不是安王對他的恨,而是一環扣一環,幾乎每一環,都是他必定會做出的選擇。
而這條路,正如衛瓚所說,注定通往死亡。
安王到底是有多麽憎惡他。
才會為他設計這樣一條嚴絲合縫的道路。
沈鳶怔怔地聽著,睫毛顫了顫,身子不自覺地越來越緊繃,目光越來越緊張。
衛瓚仍是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說。
像是眼睜睜將沈鳶死亡的過程複述了一遍,直到康寧城一戰,他頓了頓,卻還是說了——連同照霜的隕落。
他越是了解沈鳶,便越明白,自己在沈鳶面前藏不住什麽。
沈鳶越是聰明敏銳,受到創傷時便越疼,命運從未公平過,它最愛挑軟柿子來回碾出汁水。
而沈鳶就是那一顆最不服輸的軟柿子。
衛瓚已說到沈鳶面色發白了,他終究是住了口,輕聲說:“別怕。”
沈鳶說:“沒有怕。”
又翻個身說:“還沒發生的事情,有什麽可怕的。”
一直是這樣。
怕了也不會說怕。
衛瓚低著頭,不想告訴沈鳶,他殺了安王的那一夜,他做了一個怪夢。
夢見他坐在樹下,拚一隻玩偶兔子。
母親送給他的,一直放在床頭的舊兔子,不知被誰撕壞了。
破碎的耳朵,破碎的紅眼睛,柔軟的棉絮像白花花的雪。
被撕開時隻用了一瞬間,他卻再也沒法兒把他拚回去了。
衛瓚把沈鳶摟得緊緊地,他這時才發現沈鳶的身體一直是微涼的。屋裡熏籠蒸了那麽許久,也不見身子暖和起來。
衛瓚喃喃說:“折春,不會一樣的。”
“許多事情都改變了。”
“不會一樣的。”
沈鳶低低“嗯”了一聲。
衛瓚側臥的影子被光線在地上拉長,像一隻巨大的野獸,竭力把沈鳶藏在他肚皮之下的皮毛裡。
他的沈哥哥。
他的兔子。
++++
沈鳶第二天一早,本以為衛瓚還會賴在床上,誰知揉了揉眼睛,卻發現身側已沒有人了。
手腳卻比平日裡都暖和了許多。
他只要一入秋就身上發冷,昨夜卻睡得格外暖和。
想來跟衛瓚不無關系。
陽光穿過床幃時。
他驀地想起昨晚黏糊得拉絲的回憶來了,不覺耳根一燙。
臉埋進了枕頭裡,隻冒出一隻微紅的耳朵來,心道要麽怎麽總說月色撩人呢,人一到了夜裡,就容易乾出些不大清醒的事兒來。
心裡卻道幸好衛瓚識趣,早早便走了,省得知雪照霜發現他們之間那些貓膩。
……也不知這人正常了沒有。
夜裡那些話實在叫人難受,只是他聽了都如此,衛瓚如同親歷過一般,也不知心裡能不能過去。
他這般想了幾番,難得在床上多賴了一陣子,
待知雪她們進來了,他便裝作一副無事發生似的模樣,慢吞吞踩著鞋,從床上起來了。
卻見知雪這小丫頭,一副審訊他似的模樣,茶壺似的叉著腰,眼巴巴地說:“公子,小侯爺一早從咱們院子出去的。
沈鳶“哦”了一聲,低著眼皮也不接茬,隻淡淡說:“可能昨兒東西落了吧。”
又問:“他氣色還好麽?”
知雪說:“挺好的,還衝我笑呢。”
——那就應當是沒事了。
知雪沒忍住,又說:“小侯爺一早還送了東西來了。”
沈鳶一怔,道:“什麽東西。”
知雪便指了指桌上摞得小山一樣高的食盒匣子。
沈鳶隨手挑了一個打開,便瞧見上好的雕花木盒裡頭,滿滿地塞著糖果,各色形狀都有,晶瑩剔透的,透著隱隱的花香,外頭還掛著一層白霜。
——似乎是京裡近來時興的糖果。
再拉開一匣子,又是各色果脯甜點。
送來了十幾盒子,竟都是些糖果甜品匣子。
下意識拿起一塊來吃。
甜意在舌尖兒漾開,這才想起昨兒衛瓚嘗了他嘴上的苦藥,不自覺耳根就是一熱。
——苦倒是不苦了,也不怕他蛀了牙。
知雪咳嗽了一聲,意有所指說:“一早上點心鋪子來送了七八趟,像是整個市坊都讓小侯爺給掃了——公子,小侯爺是什麽意思啊。”
沈鳶眼神飄忽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半晌撐著面子,繼續裝模作樣,說:“誰知他是什麽意思,且收著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