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國宮妃皇子眾多,勢力派系複雜,安王作為質子一去,便得罪了當時的辛三皇子,那時三皇子也年紀不大,很受帝王疼愛,驕縱暴虐,只因聽聞安王善書畫,故意為難,要他一夜做十二神圖。
繪圖豈是這樣快的事情。
安王連夜繪圖仍趕不及,那時便有他身側一人站出,替他趕製了六張。
那人名喚葉書喧,是安王帶去辛為質的隨從之一。
此事敗露,三皇子便要對葉書喧施以拶刑,夾斷他的手指。
安王彼時年少,聞聽此言,卻自願頂替,對葉書喧道:“我留下手指,來日歸國,不過不能吟風弄月,書喧若斷十指,便斷了前程。”
葉書喧卻道:“罪臣之後,何來前程?”
安王神色黯然,卻仍是堅持受了這一刑,自此便再沒見安王寫過一字一書,身側文書皆由那葉書喧代筆。
這是在辛眾人皆知的事情,只因此事之後,辛皇帝當時大聲叱罵三皇子荒唐,連帶著原本的寵愛也淡了幾分。
自此三皇子與安王之間的衝突愈發激烈,三皇子明裡暗裡折磨安王這個質子,只是很少再落什麽話柄,以至於後頭安王避至居所,能不出門便不出門,以免又生是非波折。
個中屈辱,文字不能盡書。
只是這些文書往往隻歌頌安王仁善,之後葉書喧這名字已是鮮少出現。
沈鳶靜靜讀了半晌,總覺著此事說不出的違和。
再順著葉書喧這個名字向下查,才曉得此人是安王母族的表兄弟。昔日也曾是文采斐然的少年郎,年少時便與安王相得益彰,只是由於時間久遠,成名時間又太早,許多人早已記不得了。
沈鳶縱然翻遍典籍,也只能找到些殘篇斷句,多是詩歌文章,多是吟風弄月,的確有幾分靈氣風流。
葉家曾重罪傾覆,連安王的母親葉皇后都自縊而亡,這葉書喧也本應流放,卻因才氣交情被當時的東宮庇護,後隨安王去辛為質。
那如今這葉書喧去了何處呢?
沈鳶再往後搜羅,隻覺得此人仿佛慢慢人間蒸發了似的,無人提起,似乎也隻當是死了。
他將書頁合上慢慢思忖著,卻冷不防照霜敲了門進來送湯藥,又拿了帳冊進來:“小侯爺讓人把枕戈院的帳冊給咱們了。”
沈鳶拿著那帳本,總覺著幾分燙手,但想來想去,如今枕戈院都換了他的人,一應支出事務的確不好算帳,還不如將帳冊直接交給他。便將湯藥一飲而盡,隻道:“罷了,我瞧一瞧。”
沈鳶伸手將那帳冊翻了兩頁,卻隨口道:“衛瓚那屋裡被子讓血跡弄髒了,回頭找人給他換了去,衣裳挑幾件透氣寬大的,他眼下穿衣裳脫衣裳都是遭罪,再給他裹出霉來。”
照霜應了一聲。
沈鳶翻了兩頁帳冊,又說:“你別把憐兒留給他,憐兒容易讓他唬著,什麽事兒都聽他的,也不知誰才是她真主子。”
照霜又應了一聲。
沈鳶這一安排起來,就難免講了許多。他自己就是做病人的,很是明白病中身不由己,如今安排事物也仔細。待一樣一樣都仔細吩咐過了,又道:“衛瓚那把槍丟了,過兩日再去打一把差不多的來先用著,長短輕重我寫給你,你再去問問他打槍有什麽講究沒有。”
這話說完了,才見照霜已繃不住臉上的笑意了。
沈鳶面色一窘,低著頭不說話了。
照霜忍著笑說:“要不公子自己去問問?”
沈鳶胡亂翻著帳冊,面色陰陰地說:“不見他了,見了他也沒什麽好話。”
“本來就傷著,到時候再將他給氣死了,我可賠不起。”
照霜瞧了他神色半晌,卻是溫聲說:“公子何苦,小侯爺還是替公子尋大夫去的。”
“如今事也沒少做,話倒一句好聽的不說。”
若照霜都這般說,可見他這事做得的確不精明。
沈鳶說不出話,半晌說:“我也知道,我不是氣他,是恨我自己。”
他不是單恨衛瓚離京後為他帶來的境遇,也是那一夜越發清楚了,他越不過衛瓚,比不過衛瓚,也不能成為衛瓚。
離不得、比不過。
這股子氣惱不是氣惱,是他的心頭業火。
哪知衛瓚素日裡都是桀驁不馴的一副德行,如今卻倒乖覺起來,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任他拿捏的,倒叫他心裡頭翻騰起來。
沈鳶摩挲著那帳冊的一角,好半晌沒說話,隻輕輕歎了一聲,擺手道:“罷了,你們好好照顧他就是了。”
照霜面無表情,卻是神色中透出幾分揶揄來:“小侯爺今晚還得擦身呢。”
沈鳶察覺出她的壞心眼,便道:“你怎的還跟知雪學壞了呢。”
見著照霜唇角勾了勾,幾分含笑看他。
因為衛瓚昏著的時候,是沈鳶給擦洗了兩回。
沈鳶抿著唇,隻說:“找個細心妥帖的去罷,受了傷的病人,哪有什麽忌諱。”
照霜點頭應聲去了。
沈鳶便低頭接著讀那一冊帳冊,過不多久,便聽似乎水已經燒得了,進進出出、熱氣氤氳的,隔著窗紗都好像感覺到了一絲水汽。
沈鳶又不是滋味兒起來。
他心思本就多,這一會兒倒看不下去帳冊了,不自覺在那胡思亂想。
一會想,也不知道照霜把事情安排給誰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