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會兒便將屍首送來。”
林桂樟半晌,對那人道:“讓我看看你的臉。”
葉書喧微微抬起頭來。
細眉長眼,幾分俊秀的模樣,不知被誰淋了一頭的茶水。
碎發如墨色的、細小的蛇一般,濕漉漉地貼在鬢邊。
只是卻含著幾分冰冷謙卑的笑意,喊他:“林大夫。”
林桂樟那時便知道。
葉書喧在記住他的面孔。
……
沈鳶聽罷許久,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衛瓚道:“之後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林桂樟的確有些本事,既能改旁人的臉,便也能改自己的臉,身上又多少有些武藝傍身,這才逃了出來,一直隱姓埋名地四處流浪。”
這一走就是好些年,林桂樟漸漸以為已無人在意他了,便想著,要回家鄉與舊日的兄弟會面。
誰知在望鄉城剛剛露了個頭,便暴露了行跡。
引來了衛瓚,也引來了安王。
林桂樟隻好慌忙將自己兄弟一家藏起,自己四處吸引注意力,若不是有衛瓚橫插一腳,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沈鳶聞言愕然了許久,後脊不自覺生出一絲涼意來,下意識說:“他們怎麽敢這樣大膽……”
衛瓚淡淡說:“偷梁換柱罷了。”
“三皇子興許也沒想著能瞞這麽久,葉書喧也不過是他們隨便找的一個替死鬼。若中途葉書喧病死了最好,或是歸國以後,葉書喧被發現了,也可以將一切都推到他的頭上。”
屆時隻說是惡仆害主,祁國人自害了祁國人,與辛何乾。
便能推得一乾二淨。
沈鳶卻慢慢說:“但是……安王歸國時,先帝已賓天了。”
葉皇后昔年因葉家之罪牽連,早早就自縊了。
宮中固然有老人,若細細盤詰,也能窺見些許痕跡,只是安王一回來,便被賜了宮外的府邸,斷沒有被盤問的機會。
而安王去時年輕氣盛,歸來時已是中年,一味沉默寡言、修道問禪,不理朝堂之事,與昔日舊友也不常往來。
嘉佑帝感念兄長退讓,以為這是避嫌之舉,越發敬他讓他,處處不設防於他,以示兄弟情義。
誰知就這樣陰錯陽差,竟讓葉書喧一路這樣演了下去了。
當葉書喧將安王的位置坐穩了之後,三皇子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價值和用處所在,這才催生了後面一系列的合作。
沈鳶越想越是覺著此事離奇,卻又這般恰好處處吻合。
若是這般說來,那在衛瓚夢中,安王與辛反目,也恰好是在那三皇子因為一場意外,被人推入水中淹死之後。
秘密永遠成為了秘密,安王才能一改平日百般朝貢讓利的姿態,主動與辛開戰。
此時沈鳶倒是想起安王的那一句“知己”來了。
不由得隱隱明白,安王到底是什麽意思。當年的葉書喧到底是以何種樣的目光,注視著那位質子殿下的。
說出“食民谷梁,為民赴死。”的那人。
十指連心,願意為他受錐心之痛的那人。
葉書喧注視著他。
卻是恨不得成為對方的妒忌與貪婪。
第73章
衛瓚那日將安王一事說過了,沈鳶神色裡便透出幾分複雜來,之後幾日越發寡言,倒是去金雀衛那邊兒討了不少資料,皆是關於昔年葉書喧與質子之間的舊事。
倒是記著了質子的本名。
盛愔。
只是越讀,心裡頭越是別扭。
又過了幾日,林大夫總算是醒了,剛醒來,就自己掙扎著給自己開方扎針,因隻傷著了一條腿,甚至還能下地來溜達了。
便是急著來找衛瓚。
進門兒時,沈鳶瞧著林桂樟的面孔,著實是怔愣了片刻。
這位林大夫幾次改換容顏,如今瞧著不到仿佛三十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眼神澄明,瞧著倒像是溫厚的青年醫者。
只是走路時一瘸一拐進屋來,卻是衝著衛瓚一拱手道:“小侯爺。”
又衝沈鳶道:“沈公子。”
沈鳶一怔,不曉得這林大夫怎麽一醒就認得他,見著衛瓚衝他笑,才抿了抿唇,輕輕咳嗽了一聲,回禮道:“林大夫。”
也不知衛瓚這一路,都跟林大夫說了什麽,這兩人倒瞧著很熟稔。
那林桂樟坐下,也不寒暄,隻說:“小侯爺答應我的,可別忘了。”
衛瓚便笑說:“忘不了的,你的兄弟一家已接來了,待這事情結了,便帶你去見他們。”
這是衛瓚和林大夫早早就達成了的交易。
衛瓚替林桂樟庇護他的兄弟一家,而林桂樟也會為他們提供幫助。
昔日質子帶去辛的隨從,十不存一,想來這之中也有葉書喧的功勞。
只是林桂樟這些年先是在辛流浪,又流回祁,到底還是見著了幾個與當年事相關的證人。縱然不是直接證明,但只要將此事揭開一角,讓朝中文武對此事生疑,那此事便會被重新翻起。
林桂樟有些艱難地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來交予他,卻是低聲叮囑:“這些人住所不定,若沒在祁,可能就去了辛。要找到還需要些時間,小侯爺多注意……如今的安王殿下。”
衛瓚目光閃過幾分冷,卻是笑道:“我明白。”
“如今他該焦頭爛額的事情多著呢,可沒工夫來找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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