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說:“我不習慣叫旁人近身。”
衛瓚好笑說:“你就挑吧。”
沈鳶便冷道:“我可不配挑來著,病人有什麽可挑的,有人樂意照顧著,我就該感恩戴德了。”
自打康寧城戰事起來,衛瓚已許久沒聽著沈鳶這陰陽怪氣的口吻了,這會兒一聽,還是有些好笑。
連手上絞乾頭髮的動作都柔了幾分,好笑說:“我哪句話惹你了?”
沈鳶在那布巾下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皺眉說:“你……最近有些避著我。”
衛瓚不說話了。
沈鳶垂眸,從布巾底下,打量著衛瓚的一雙錦靴。
隔了好一陣子,才聽見衛瓚沙啞隱忍的聲音:“我現在……哪敢碰你。”
他倆如今都擔著責任,日日懸著心,生怕被什麽變故分了心神去。
若只是只是相互依靠也就罷了,偏偏還有許多懸而未決、一觸即燃的東西,在這燥熱的夏日裡無聲積聚著。
他不是和尚,也不是聖人。
沈鳶忍不住笑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沈鳶說:“旁人也都這樣?”
衛瓚說:“哪個旁人。”
沈鳶猶豫了一下,說:“你從前在北疆,軍營裡,就沒有那樣……相好的?”
衛瓚不覺有些好笑:“我又沒有相好的,我哪兒知道他們什麽樣,咱們跟他們,也不一定一樣。”
軍營裡不是沒有男子成對,卻有許多都為了疏解寂寞。
他跟沈鳶怎麽一樣。
沈鳶又想起什麽似的,喃喃說:“我爹我娘就一直一起。”
衛瓚說:“你爹娘那是成親多久了,若像咱倆這樣沒著沒落的……”
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好半晌也沒說出後頭的話來。
他見著沈鳶巾帕下的耳廓紅了,像一簇小小的紅火,滾燙得驚人。
他魔怔了似的,伸手輕輕碰了一下,沈鳶卻沒抵觸他。
那一股火就像是從指尖一路竄到了腦海。
只需要一陣風,便要燒得熊熊烈烈。
他以前曾說過許多糟糕的戲言,說沈鳶若有一日到了軍裡,非得要整治他,說沈鳶別落在他手裡。
這會兒卻全都想起來了。
用了片刻的功夫,連打帶消,硬生生被他按捺了下去。
卻還是有些壞心,慢慢將沈鳶的頭髮擦幹了,低低笑了一聲,說:“不早了,休息吧。”
衛瓚這會兒已不跟沈鳶睡一起了。
他將巾帕折起的時候。
不自覺腰間一緊。
沈鳶坐在那兒,將他擁著,微濕的發貼在他的腰腹。
衛瓚低下頭,便瞧見那總立在城樓之上,穩重萬全、智計百出的小公子,如今卻露出旁人不曾見過的一面。
那低垂著的眉眼幾分別扭隱忍。
沈鳶輕聲說:“再待一會兒。”
“……就一刻鍾。”
他就隻任性這一刻鍾。
第94章
這擁抱並沒有能等到一刻鍾。
冷不防有人敲了敲門,沈鳶匆忙松開手,咳嗽了一聲,輕聲道:“進來。”
卻是在沈鳶門外把守著的士卒,捧著慣常的湯藥,和一籃子新鮮的瓜果進來,見衛瓚在室內,有些驚訝,卻低聲說:“藥已經煎得了,有人送了新鮮的瓜果來,公子喝了藥吃一些,壓一壓苦。”
因為事先準備充足,城中其實並不缺糧食,但新鮮的水果,便只能是城中居民家來的了。
沈鳶怔了怔,小聲說:“不是說了不收麽?”
士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兩聲,說:“這群人現在已學機靈了,都偷偷放下就跑,好些人打掩護,我們也抓不到人。”
“都是檢查過的,我們拿去井水裡鎮了鎮,一番好意,公子就吃了吧。”
“這夏日太燥,城裡沒什麽好東西,吃些瓜果,也能降降火氣。”
沈鳶輕輕點了點頭。
那士卒又從懷裡摸出一雙細布的夏鞋來。
士卒說:“這是我娘給您做的,說見您的鞋子不大合適,問了知雪姑娘尺寸,連夜給您納的。”
“您若不收,也沒人穿,便收了吧。”
京中公子夏日炎熱時好穿屐,可如今城中戰事頻繁,時有箭鏃碎石,裸足穿屐容易受傷。
沈鳶帶來的鞋子又有些厚重。
這樣心細如發的事情,竟也有人能注意到。
沈鳶猶豫了一下,接著了,便垂眸說:“那……你替我道一聲謝。”
那士卒面露喜色:“不謝不謝,小公子喝藥,我先出去了。”
衛瓚拿著那雙細布鞋瞧了瞧,手工扎實,顏色素淡,實在是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的用心。
他問:“每日都有人送這些東西來?”
沈鳶“嗯”了一聲。
衛瓚便翹了翹唇角。
他或許弄清楚了,是什麽讓這小病秧子一天一天地蛻變。
沈鳶坐在桌邊將藥喝了,那衣擺下光潔白皙的小腿也規規矩矩並著。
卻冷不防被攥住了腳踝。
他一低頭,見衛瓚正單膝著地,脫去他腳上的屐,將那輕便的鞋為他穿上。
有掌心的繭蹭過細膩的足心。
沈鳶不自覺蜷縮了一下,卻沒有收回去,自上而下俯視,只見那小侯爺高高束起的發一晃一晃,那沙場握槍染血的一雙手,卻偏偏低著頭攥著他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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