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一頓飯的工夫,沈鳶不知叮囑了他多少件事情,中途還把柳軍師叫過來了一回,將後頭能想到的所有事都托付給了柳軍師。
好容易吃飽了,這才漸漸耷拉了眼皮,頭一點一點地上了床去。
衛瓚也躺在了他的身側休息。
城中是幾日以來難得的靜謐。
沈鳶的聲音裡含著幾分倦,輕聲問他:“你從前怎麽睡得著的。”
衛瓚說:“哪個從前?”
沈鳶說:“你在北疆的時候。”
衛瓚說:“第一次上戰場也緊張的睡不著,後來累了,就睡得著了。”
“再後來,不止睡得著,還能吃得好睡得香,能打仗前跟人講笑話,還能白天說睡就睡,晚上說醒就醒。”
沈鳶說:“那我還是不夠格。”
衛瓚卻是輕輕笑了一聲,說:“你跟我不一樣。”
沈鳶比他心思更多,也比他更溫柔,這樣的將領最是難做,往往是要悖逆自己的許多天性,才能做好一個將領。
可沈鳶做到了,做得很好。
沈鳶想了片刻,問他:“今天受傷了麽?”
衛瓚說:“手臂有些疼。”
沈鳶沒想到他還真傷了,驀地睜開眼,急忙忙跳下去要找紗布幫他裹傷,讓衛瓚攔腰給抱了回來,哭笑不得說:“已包扎好了,哪兒等得到這會兒。”
沈鳶這才輕輕“啊”了一聲。
他們又肩並肩地躺在床上。
衛瓚半開玩笑似的,在他耳邊說:“沈將軍,我因你的計劃受了傷了,你打算拿什麽賠我?”
沈鳶被這一聲沈將軍喊得不好意思,嘀咕說:“你喊誰呢。”
衛瓚輕聲說:“你現在這樣有威信,不喊你沈將軍,那喊什麽?”
“小公子?”
衛瓚那一聲酥酥的落在他的耳邊,如落花入水聲一般。
輕柔地漾開一圈一圈,教他微微紅了耳畔。
沈鳶閉著眼睛輕聲喊他:“衛驚寒。”
衛瓚“嗯?”了一聲。
沈鳶沉默了許久,卻是輕輕地握著了他的衣袖一角:“幸好……你在。”
他無數次憎恨過衛瓚的存在。
無數次想要取代他,想要衛瓚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無數次憎恨又欣賞,自我厭惡,進退不能。
哪怕後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衛瓚,都不止一次想過,若衛瓚不是這樣子就好了。
可這一刻。
他真心實意地慶幸這世間有一個衛瓚,天下無雙的衛瓚。
能夠讓他全心全意信賴著的衛瓚。
哪怕他受再多的煎熬折磨,都是值得的。
沈鳶紅著耳根,許久輕輕松開他的衣袖,才小聲說:“我睡了。”
衛瓚輕聲說:“好。”
他也累了,也該睡了。
卻是規規矩矩,隻躺在沈鳶的身側。
枕戈待旦的時候,他不敢碰沈鳶,連親一下都不敢。
怕這樣親下去,自己的心就懈怠了,柔軟了,不再像是一個將領了。
沈鳶的呼吸聲漸漸平和了。
他想碰他,又不敢碰他。
外頭有值夜的士兵,每隔一段時間便要齊聲高喊,互相提示警覺。
那聲音嘹亮喊:“四方小心——”
他還是輕輕捂住了沈鳶的耳朵。
沈鳶只有睫毛輕輕顫了顫,這一次睡得很沉。
第93章
之後的兩個月裡頭,戰場的形勢被一點一點逆轉。
辛人眼睜睜瞧著康寧城越來越穩定堅固,主將路鍾幾次變化陣法,卻總是依稀瞧得城樓上總有一位病弱公子,靜靜地觀瞧著,隻一雙眼睛,便仿佛將那千變萬化看得明明白白、算得清清楚楚。
正面的攻城陣取不下也就罷了,連各種手段也被一一拆穿。
連掘了地道都被勘破,自外頭往地道裡灌毒煙,死傷了許多人。
試圖在城中散播謠言,卻如鐵桶一般插不進人手去。
眼見著入夏以後一天賽一天的炎熱,辛人士氣逐漸低迷。
而康寧城中,沈鳶卻一日比一日得心應手。
從起初的寢不安眠、食不下咽,恨不得要將自己壓死的模樣,漸漸有條不紊、穩重平靜,如今越發生出幾分大將氣度,將城中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衛瓚時常見他風塵仆仆行於城中,城中人見了他,便一口一個“小公子”地喊著,連同與他出戰的士卒,臨行前都忍不住往城樓上望一望。
他頗有些犯嘀咕,問:“你們總往城樓上看什麽。”
那些士卒便嘿嘿一笑,說:“瞧著小公子在,心裡頭安心。”
他挑眉說:“怎的,跟著我不夠安心麽?”
士卒摸著頭,說:“也安心,也安心。”
他說:“那你看我就成了,少看他。”
士卒摸著腦袋,嘀咕說:“您跟小公子關系,是好還是不好啊。”
自然是好的。
只是城上的人,他好多天沒挨著,連自己都還看不夠。
沈鳶的確成長了,那不甘和隱忍漸漸散去,沈鳶仿佛是剝離了他為自己套上的殼子,一點點露出原本如玉的本色。
連布置戰術時,也漸漸果決自然起來。
這時才發現,他們的步調開始奇異的相似。
這天衛瓚提議夜襲的時候,隻起了個話頭。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