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小鴨子多好啊,既不耽誤事又可以掙錢,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紀的李越泊不一定能堅持到把小鴨子養大呀——這樣他就不會再“找工作”了。
大人們總是這樣,一邊呵護一邊又忍不住考驗。
那時候是九月下旬,剛收過秋稻,田裡散落了很多細碎的稻粒,再加上氣溫高小魚小蝦活躍,正是散養田鴨的好時節。藏冬鎮人是隻吃散養的田鴨。
怕李越泊看不上這個不太高大上的工作,羅三叔還詳細地給李越泊描繪了一番:
早上把鴨子往外面水田裡一趕,下午再把它們從田裡趕回來,如此循環往複等時間慢悠悠走過小十旬,這些毛茸茸的小生靈就會像被仙女點化過一樣,在不被人注意的瞬間悄悄長大。
軟乎乎的黃色絨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稠密鮮亮滴不進一滴水的各色漂亮羽毛,每當它們在陽光下振翅,水田裡的水會隨著張開的翅膀邊沿飛出去,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而那些鮮亮的各色鴨羽就宛如舞蹈演員手中翩飛的軟緞一般綻開,瑤瑤點綴青綠沉默的鳳泉山。
羅三叔描繪完,六歲的李越泊隻問了三個問題——鴨肉多少錢一斤、鴨蛋多少錢一斤以及如何交易。
羅三叔是個浪漫派的種田專家,他種田是為了“采菊東籬下”這種情操,實在回答不上來如此“柴米油鹽”的問題,最後被李越泊多誆了三十隻小鴨子當做回答不上來的補償。
李越泊從小就“精”得要死。
但葉躍在被李越泊牽走的時候給了羅三叔一張他剛剛描繪的場景的畫——一隻藍羽田鴨在陽光下振翅,羅三叔瞬間便好了。
這就是為什麽整個藏冬鎮從小就看好他倆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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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年僅六歲的李越泊有了第一份正式的工作。
每天早上,李越泊會早早地起床,先去李家把鴨子趕出來送到水田裡,因為小鴨子身上都會有點味道,也怕吵到葉奶,所以李越泊都是把鴨子放在李家的,當然他自己是睡在葉家的。
李爸李媽對自家兒子吃裡扒外的行為早已習以為常,由著他去。
下午放學,李越泊再去田裡把鴨子趕回李家。
早上的時候因為太早,李越泊是不會讓葉躍跟他一起去的,但是下午放學,他會一手拿著長長的趕鴨竿,一手牽著他的葉躍,一起去水田裡趕鴨子——李越泊看得出來,葉躍的眼睛在說他喜歡水田。
李越泊養的小鴨子是全鎮最好的,尤其跟羅三叔養的鴨子比起來,簡直看不出來是同一批出籠的小鴨子。
但葉躍知道那是因為李越泊做得特別認真——他起得是最早的,天剛麻麻亮,他就趕著他的小鴨子下田了;他回得是最晚的,下午放學後李越泊會帶上吃的,等到天都要擦黑了,才會趕著小鴨子回家。
李越泊養的小鴨子們每天在外的時間是最長的,覓食的時間多,自然長得好。
葉躍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暗暗有些羨慕。他是個沒有夢想的人,但李越泊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那天是那一年裡藏冬鎮天氣最惡劣的一天。
早上還好好的,但一過中午,天就像被拿走了太陽一樣忽地暗了下來,狂風四起,學校操場邊那棵需要兩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向來穩重的大桉樹,都被這瘋吹得跟瘋了似地發癲。
學校早早放了學,藏冬鎮學校平日裡是沒有家長來接小孩的,但那天學校挨著給家長們打了電話,讓他們來接孩子,可見天氣之惡劣。
李爸爸來接的他倆。
但李越泊並不回去,他要去趕他的小鴨子們。父子倆奇怪地對視了一會兒,葉躍搞不懂他們在這對視中達成了什麽協議,總之李爸爸同意了。
葉躍也要去,但李越泊和李爸爸都不同意。
於是回家後趁著李爸爸和他奶不注意,葉躍偷偷跑了出去。
暴風雨還沒來,風歇了些,只是天仍舊黑得厲害,葉躍邊跑邊在心裡祈禱千萬不要打雷,因為穿書前十七歲那個雷雨夜,他最怕天黑後打雷了。
等他跑到水田處,沒見到李越泊,但是見到了幾只在田裡嚇得胡亂竄的小鴨子。應該是天氣變化太快,小鴨子們嚇得分散跑了,李越泊可能去追竄逃的大部隊去了。
葉躍挽了褲腳下了田。
李越泊平常是不會要葉躍下田的,因為收了秋稻後的水田裡還留著水稻茬,可以割破omega脆弱的腳心。
但葉躍已經顧不上了,他腦子裡都是李越泊每天趕著小鴨子出門再趕著小鴨子回家的身影。他自己是個沒有夢想的人,但他知道這些小鴨子承載著李越泊的夢。
他不知道李越泊的夢是什麽,但他想保護李越泊的夢。
他沒有絲毫猶豫地下了田。
腳心是鑽心地疼。
平日裡溫順聽話的小鴨子眼下只會瘋狂亂竄,葉躍一邊呼喚一邊緊緊跟在它們身後,一叢一叢的水稻茬一腳一腳地割破他脆弱的腳心。
鴨子們竄多遠,他就跟多遠,身後是一長串被踩下去又猛然冒頭的水稻茬。
等李越泊趕著大部隊鴨子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守著幾隻小鴨子的葉躍。
褲腳高高挽起,腿上腳上都是泥巴,李越泊一下子紅了眼。但葉躍揚起臉衝他笑。
幾隻落單的小鴨子回歸了大部隊,李越泊一手背著葉躍一手揮著竿趕著鴨群往回走,葉躍兩隻腳底板都滴著血,一滴一滴,滴在草上,滴在田埂上,滴在李越泊一步一步的腳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