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樹再次把頭抬起來,眼睛睜大了點,難得語氣有了點起伏:“哥哥放心我一個人住一樓?”
葉躍疑惑:“有什麽不放心的?”
阿樹眨了眨水獺般的眼睛,語氣又恢復了沒有起伏:“不怕我像哥哥一樣半夜放火嗎?”
話問完,停了一秒,又說:“我知道他們都害怕我突然像哥哥一樣,我聽到他們背後叫我小瘋子了。”
葉躍不等他抬頭,自己蹲下了身,像初見那樣跟阿樹的眼睛對視,仍然是水獺般分隔左右的小黑眼睛,也仍如初見時那般透著警惕,但仔細想,警惕的本質是因為在緊張、在害怕。
到底是個孩子,葉躍仿佛見到了曾經的自己。
“那你會放火嗎?”葉躍問。
阿樹童稚的臉上終於有了眼睛以外的部位參與神情表達——他抿了抿嘴。
“不會。”阿樹說,仍舊是沒有語氣起伏的聲音。
“那我就不怕。”葉躍說,又問,“你一個人住一樓害怕嗎?”
阿樹搖頭,水獺般警惕的小黑眼睛放松了些,帶了點潤潤的光。
葉躍還沒有起身,接著解釋:“我和李越泊是情侶,如果把你安排在二樓,我怕給你看到不適合你這個年紀的東西,所以安排你住一樓,不是不歡迎你的意思,我和李越泊都很歡迎你來。”
他最沒有安全感的日子,每一個被人給予的安排,他都想知道原因,想知道是不是被討厭、被不喜歡才被人這樣安排。但從來沒人跟他說過,告訴他的永遠只有乾癟癟的一句“葉躍,你去xx”。
宋若唯掉樹那次,他在元二叔指導下成功實施救治後,他跟李越泊說他好像憑借自己的力量透過時光長廊小小為曾經黑暗裡的自己打了一束光。
現在送到他面前來的阿樹,葉躍覺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光,他好像正透過阿樹,在溫柔觸碰曾經的自己。
來藏冬鎮十八年,被李越泊用愛意滋養,他已經生出了足夠的底氣和勇氣,有時候葉躍也會想,如果再遇到曾經那個自己,他想走過去抱抱他。
他現在理解了初見江星年時,江星年懇請他和李越泊在摩天輪最高處擁吻時說的那句“擁吻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但能見到別的有情人在這天的摩天輪最頂端擁吻,也算是一種愛的延續與證明”——他永遠無法擁抱過去的自己,但他透過擁抱跟他一樣可憐的人,可以。
阿樹水獺般的小黑眼睛裡閃起了亮閃閃的光,點頭,還笑了一下,這次大概是笑得比較真切,葉躍這才發現他左邊有顆小小的虎牙。
李越泊走了進來,見葉躍蹲在地上,也沒問,走過去跟葉躍排排蹲,葉躍打了他一下,拉著他坐回沙發。
阿樹眼睛微不可見地彎了彎。
“談好了?”李越泊問。
葉躍點頭,李越泊又拿了眼神看阿樹,阿樹也跟著點頭。
“說一下你的發現?”李越泊對著阿樹說。
阿樹再點了點頭,把漫畫書放下,年齡雖然小,但是說得非常清晰、清楚。
他說每次鄒叔叔帶著他出門都是坐車後座,跟前面有隔板隔著,車窗是關起來並且不透明的,所以他具體也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但不論是第一次被接走還是後面兩次來藏冬鎮,車開得並不特別久,而且住的房子看出去,外面的植物雖然高大茂盛,但他總覺得跟鳳泉山上的植物差別並不很大。
他被從家裡接走統共也沒多少天,鄒叔叔說等安排好了再讓他去新家,所以最近他基本都待在房間裡,偶爾會有人進來給他抽血。
電話也是鄒叔叔給的,說過兩天要進行治療了,如果有想找的人可以打電話,但是不可以跟別人說生病還有治療的事。
“打電話那天,”阿樹語氣仍舊沒什麽起伏,眼珠往右邊微微轉了轉,“是新來的抽血的人問我,想不想變得跟哥哥一樣。”
“我問他什麽是跟哥哥一樣。”阿樹說,“他說變成跟阿松哥哥最想變成的哥哥一樣。”
“我又問他什麽是阿松哥哥最想變成的哥哥。”阿樹繼續,“他說阿松哥哥最想變成哥哥。”
這句話說完,阿樹抬手指了指葉躍。
所以電話裡暗示的台詞中那句“我馬上就和哥哥一樣了”裡面的哥哥是指葉躍。
冷不丁被這麽一指,再結合內容,一股雞皮疙瘩猛然竄上葉躍的背,李越泊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背心。
“以後不準嚇人。”李越泊說。
“以後”這個詞這麽用,會給他們這樣的人一種踏實的安全感,會在心裡安心說還有以後啊,葉躍朝阿樹看過去,果然,阿樹點點頭,水獺般的小黑眼睛帶點可愛憨態地彎了彎。
“我問他為什麽阿松哥哥最想變成葉躍哥哥,”阿樹繼續說,“他說抽完血了他要忙其他工作了,說後面再跟我說。”
然後他沒有遲疑地跟葉躍打了電話,緊接著被迅速帶到了這裡。打電話時阿樹心裡是害怕的,他聰慧,又看過他阿松哥哥的日記,清楚地知道如果接受實驗會遭遇何種可怕後果。鄒叔叔於他而言是陌生的,周遭的一切於他都是陌生的。
再聰慧,他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尚不具備反抗的能力。一紙文件,他就被全然陌生的人帶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並不信賴他們,所以也沒有告訴鄒叔叔。他幾乎第一時間給葉躍打了電話,說不上來為什麽,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發現了,他願意把什麽都告訴葉躍。好像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這就是最值得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