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寧王使個巧勁掙開太夫人的禁錮,寬大的袍袖隨之垂落,遮了手臂。他向後退開一步,禮數周全:“這是在下年幼時,家母不小心弄傷的,太夫人,認錯人了。”
白晝在一旁冷眼旁觀,覺得李鴆雖然呵斥母親,也招呼侍從攔她,但侍從久不動手,他也沒再有所作為。
顯然是也忌憚遠寧王其實是那失蹤多年的小王子,借機試探。
看透這些,白晝嘴角不禁顯出一絲極淡的冷笑。
太夫人緩了神,還是不甘心,又想上前仔細端詳,遠寧王抱拳躬身,聲音卻冷淡道:“太夫人莫要再為難在下了。”
待到這時,李鴆才向左右低喝道:“把本王的話當耳旁風嗎?”
幾名侍從忙上前攔在遠寧王和太夫人之間,向太夫人道:“夫人還是請回吧,莫要讓下臣們為難。”
院子裡消停了,白晝起身,越過李鴆,走到遠寧王身側,拉起他蓋在袍子裡的左手,果然見到純白的布帛,又染透了殷紅,回身向布戈道:“快去把李太醫請來。”說罷,他抬眼看王爺。
瞬間想起昨夜在他懷裡那樣安心,眼神便有一絲閃躲,道:“快去把傷口處理好了。”
王爺看在眼裡,一笑,乖乖聽話。
趕著遠寧王離開的當口,白晝回身看向李鴆,道:“王上確定好了嗎,覺得青嵐是不是當年的小王子?”
這一點點試探心思被看透,李鴆臉上瞬間現出一絲尷尬。
他早知道堯國的這位,心上比別人多生出十七八個竅,精明得不行,如今重逢,機警敏感更勝從前。
白晝淡笑著低聲問道:“太夫人為何說青嵐是小王子殿下,他二人相貌相似嗎?”
李鴆看了看周遭伺候的人,都站得比較遠,搖頭歎氣答道:“大約是念子心切,亂了心智。當年也確實是你我對不住他,若是……當真能尋他回來,我還真想好好補償他。”
白晝苦笑。
人呐,總是用如果,來設想虧欠可以彌補。
他輕笑了幾聲,問道:“這麽多年了,如何補償,他若活著回來,想要王上的社稷天下,王上也給嗎?”
這般鋒芒畢露的問題,把李鴆問愣了,他沒正面回答,無奈搖搖頭,道:“小景你還真是沒有變化。”
接風宴昨日沒辦成,便挪在了這一日晚上。
春末夏初,正是冷暖得宜的光景,宴會安排在了露天的園子裡,周圍熏著艾草,沒有蚊蟲,反倒有一股暢爽的自然氣。
宴會上李鴆再沒提這掃興的插曲,珍饈稀奇讓白晝嘗了個遍。他也是知道白晝身體不好,與他喝了兩杯淡酒,並沒奢靡無度,便有意讓白晝回去休息。
偏偏白晝不甘心,像是喝了酒就開懷起來,話也逐漸多了,拉著李鴆東拉西扯兩國的市井民俗,深宮八卦,年幼的山河故裡、純真歲月追憶起來,把李鴆說得也不由得又多喝了好多酒。
直到夜深,二人由主客分別的坐席,蹭到同席促膝,白晝把遠寧王、陳星寧等下臣悉數清了場,隻留下幾個宮人伺候著。
話匣子打開便像是說不完了,白晝終於知道,李雪兒說她王上哥哥喜愛中土詩詞,這話半點誇張都沒有。
可惜的是,這人無人指點,詩詞雖背了不少,意義卻不甚明了,這會子喝多了酒,全都顛三倒四的亂用。
白晝含糊著,當樂子聽。
酒一敞開喝,就喝到後半夜,太夫人鬧出來的那點不愉快,也像翻篇了。
鬧得太晚,兩人都喝了不少。
李鴆覺得若是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終於半說半勸,好不容易把白晝說動。
只聽白晝嘴裡含含糊糊的道:“都說……天子好當,好當個屁,老子……每日背著罵名,在朝裡累死累活的,半點……清閑自在都不得,還是……還是……出來的好。”
李鴆哄他:“你若是心裡不痛快,便在我這裡住下,即便你一輩子都不回去,也沒什麽……”說著,便想把白晝扶起來。
誰知他手剛從白晝後腰穿過去,托著他的腰把人扶起來,隻覺得白晝身子軟軟的沒力氣任他扶著,心裡一柔,剛動了把他就近安置下來休息的念頭……
結果白晝突然從他的攙扶下竄起來,笑道:“朕……朕沒醉,不用扶!”
醉沒醉不知道,反正舌頭大了,腳也趔趄。
李鴆忙上前幾步,又扶他道:“別摔了。”
幾乎同時斜向裡,也不知早被白晝遣去休息的遠寧王是從哪冒出來的,理所當然的把他家陛下從李鴆手裡接過去。
再看皇上已經迷糊了,臉頰泛著紅,抬眼看看正扶他的人,傻笑著順勢依偎在人家懷裡,還蹭了個舒服的位置。
王爺一手攬了皇上的腰,另外那隻傷手半搭扶在他肩頭上,向李鴆客氣道:“我家陛下近來心裡不大痛快,王上見笑了。”
李鴆的心思還是少少的酸了,但他自己也喝多了,趔趄兩步擺擺手,道:“本王……何嘗不明白,他自年幼時便身不由己。”
酒話又客套了幾個來回,王爺終於在李鴆和一眾佔環侍從的保駕護航下,把自家皇上弄回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