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確實覺得身體已經在向他抗議了,自從早上起來,頭就暈沉沉的,事情看了大概也沒必要再逞強,就點頭應了。
遠寧王見他今兒個很識勸,放下茶錢,起身跟上。
回客棧的路上,白晝一直心不在焉,暗自盤算朝中盤根錯節的人際關系。
就連回到屋裡,遠寧王讓他歇息片刻,他都只是順口一應,坐在窗前透過半透的明紙,看街上影綽綽的人影。
回過神來,才發現天已經全黑下來了,王爺更是離開蠻久,不知去了何處。
接著客棧走廊上和窗外的微光,他點上屋裡的燭火,正待出屋去尋遠寧王,就見王爺親自端著砂鍋,站在門口,微笑著看他:“餓了吧。”
不問還好,一問……
還真的是。
鍋裡是熬的香糯的粥,隨著溫熱騰出的熱氣,基底裡暈出極淡的藥香。
白晝吃了一口,米粒入口即溶。粥裡有肉,像是禽肉,新鮮嫩滑,淡淡的鹹味,讓粥的味道更鮮了。
溫暖從喉嚨滑進胃裡,讓他想家,也想起簡嵐鳶。
“肉鋪都關了,哪裡來的肉?”
如今的蚌安郡,雖然不至於餓殍滿街的慘相,但也是滿城的流民,大部分商鋪都關了,原因很簡單,誰知道這些流民,餓得狠了,會不會搶。
“剛才去城郊獵的野味,運氣不錯,沒費太大功夫,”王爺回答。
白晝點點頭,暗歎古人的生活技能就是比現代人強。他白晝就算身體強健,把他扔到野外去,恐怕也就只能是摘野果子度日的命,白瞎看了那麽多集《荒野求生》。
理論還得結合實際才行,紙上談兵,說來容易。
他心裡盤算,此行也差不多止於此,在外面久了,若是布戈在宮裡頂不住,反容易橫生變故。乾脆今夜早點歇息,明天天亮就往回返。
但天就是如此不遂人願,果然身在小說裡,吃個飯都不消停——街上突然雜亂一片,很多人往一個方向跑去,鬧哄哄的聽不清他們嘴裡在喊些什麽。
白晝起身推開窗,窗外冷風倒灌,衝得他一陣輕咳,他一邊用袍袖掩住口鼻,一邊往街上張望。
只見大批的百姓,向府衙方向去了。
遠寧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白晝身側,歎一聲,道:“阿景你別管這事了,我已經叫人暗中看著,你得休息。”
聽他這意思,是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出?
“他們去做什麽?”皇上對王爺的規勸置若罔聞。
遠寧王看皇上這意思,要是不跟他說清楚,他是不會去休息的,便道:“還能做什麽,都城的大官來了,自然是有人帶頭告狀了。”
等了一白天,也不見有人告狀,天黑反倒來精神了。
“去看看。”白晝聽了,轉身就走出房門。
王爺無奈,隻得抄起門口的披風,追著給他披上。
依舊是那間茶樓,也許是仗著在府衙大門附近,才大著膽子一直做生意。
府衙門前已經擁積了數百人,流民和百姓依舊不斷聚集而來,衙門裡的官差已經開始驅趕擁得太近的人們,將閑雜人等和一名跪在衙門口前的書生隔開。
書生年紀已經不輕了,頭髮、胡子花白,衣衫也破爛,唯獨手裡捧著狀紙,乾淨平整。
再看衙前的鳴冤鼓,鼓皮被敲破了,一隻鼓槌掉在地上,另一隻半漏進鼓肚子。
片刻的功夫,戶部侍郎和郡守汪賀之並立在府衙大門前,看這二人均沒有升堂的意思。
書生跪行兩步,叩頭道:“草民……叩謝天子施糧的救命恩情,叩謝戶部侍郎姚大人押送災糧的濟困德行,卻要……卻要請姚大人代為狀告郡守汪賀之多年來魚肉鄉裡的罪惡!”
此話一出,白晝心裡涼了半截,這讀書人是有氣節,只不過腦子不大好。
戶部侍郎姓姚,單名辛,他似有似無的看了身邊汪賀之一眼,下台階,把這須發皆白的老者扶起來:“老先生不必多禮,據本官所知,此次災荒誘因乃是前幾日的暴雪,先生卻為何要狀告郡上的父母官呢?”
那老者見姚辛待他溫和有禮,叩頭起身,顫聲道:“天災遭遇人禍,才是症結所在,汪賀之的罪過罄竹難書,大人請細看……”
說著,他便將手裡的狀書遞給姚辛。
誰知,姚辛前一刻接了狀書,後一刻,那老者身子一震,繼而倒地不起。
姚辛被嚇了一大跳,場面頓時亂了。
汪賀之倒是淡定泰然,處置得宜,即刻吩咐衙役們維持秩序,防止因亂踩踏。
白晝人在亂局之外,看得分明,清楚的看見府衙的門樓上,那老人出事時,人影一閃,而後隱入黑暗中去了。
大庭廣眾,公然暗殺!
能暗藏在府衙門樓上動手的,除了汪賀之的自己人,實在沒有第二個解釋。
白晝緊緊的握著茶杯,也止不住因情緒激動而抖動的手,他骨節因用力綳得發白,遠寧王隱約看見,皇上披風下脖頸上的騰蛇紋雕,已經顯現出來了。
正這時,人群中突然撲出一人,上前抱住老者的身子,隻一瞬又被衙役拉開。
是個女子。
正是前日夜裡,白晝和遠寧王遇見的那名婦人,她情緒激動,一直在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