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很不正常,凹陷的眼眶中鑲嵌兩顆乾癟、充滿紅血絲的眼球,正貪婪的咕嚕嚕轉動著,瘦削的臉頰和乾裂的嘴唇,讓他看起來像是幾天水米未進。
也的確,吃過蓯蓉的人,再也吃不下世間任何的飯菜了,和蓯蓉一比,簡直連泔水、連樹皮都不如!
卓鬱看著在自己腳邊匍匐的人,淡淡道:“你們挖乾淨了?”
“是啊,連地皮都鏟了一遍,再也沒有了,等它再生長出來,還要十來年!”漢子難耐道:“只有懸崖下面沒碰過,但是那裡沒人下得去,卓鬱,你就告訴我還在哪裡有吧!”
卓鬱沒有回答,只是托著下巴坐在窗邊,看向窗外灰敗的景色。
這些縣民,像極了首都那些抽大煙吸鴉片的人,他們的精神已經被蓯蓉徹底影響,恐怕腦子裡都產生了病變,而這一切,也一定是地母神所期望的。
他在影響這些縣民,他為什麽想要被縣民吃掉四散的根莖呢?
“為什麽不說!”漢子見得不到卓鬱的回答,“我明白了,你想私吞,是不是!”
他越想越覺得對,瞬間暴起,撲到了卓鬱的身上。
卓鬱沒想到這瘋子居然會對自己出手,一時不察,被死死捏住了脖子。
他呼吸一滯,面色潮紅,蒼白的臉頰泛上了豔色,眼尾也掛上了幾顆生理性的淚珠,然而就是這麽一副脆弱且任人采擷的樣子,讓漢子的殺意變成了另一種意味的衝動。
他吃蓯蓉吃壞了腦子,有時候,不知道是蓯蓉在思考,還是他自己在思考。
他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蠢蠢欲動,喉嚨發癢,肚皮裡好像有成團的麻線在攢動,一張嘴,幾根可怖的白色根須就冒了出來,興奮的纏繞在了卓鬱纖細的腰間。
“不要鬧!”卓鬱淚眼朦朧的瞪著漢子,但是明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就算他身體裡有你的一部分,我也沒法接受別人的身體。”
蓯蓉根須好像被罵的小狗,瑟縮著回到了漢子的體內,而漢子也不敢相信的摸著自己的喉嚨,剛剛裡面冒出了蓯蓉的須子?!
正當他嚇得臉色慘白之際,後腦忽然傳來鈍痛,他當即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渾身繃直不停的抽搐。根須們知道宿主不再會給它們提供養分,紛紛湧出了他的體內,好像無數白色的鐵線蟲從七竅爬了出來,重新扎回了土壤裡。
卓鬱放下銅質香爐,平靜的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血液。
“本來不想殺你,你卻先對我動手,那就怪不得我了吧。”
他將自己的罪證毀滅,自此沒有人知道卓鬱與蓯蓉的聯系,而繼承了王神婆名頭,卓鬱只是靜觀其變。他自己還留存著一些根莖,像是知道卓鬱的需求,蓯蓉們自發盛開,搖搖欲墜的紫色花苞中滿是乳白色的花蜜。
而那些吃過蓯蓉的人,開始劣化了。
他們的精神和身體全部都被影響,從最開始的狂熱,到後面的癡傻遲鈍,晝伏夜出,縣民們越來越不對勁,簡直就像人類和植物的嵌合體,他們的眼球被兩朵大花頂了出來,口鼻溢出無數抽長的根須,渾身上下像是只剩下了骨頭架子和皮,連行走都是靠體內根須的蠕動。
這極端恐怖的樣子,嚇得縣城裡僅存的一百來個沒吃過蓯蓉的肝膽俱裂。
他們想跑,但是戰爭沒有結束,內蒙與東北的邊界線遊蕩著非常多的外國兵和土匪,他們壓根就無法離開封鎖,很多人想逃跑,還沒出了地界,就在槍子下死的不明不白。
再沒人敢離開歸化縣,於是他們只能寄希望於王神婆的弟子。
這弟子是個外鄉人,卻異常的靠譜謹慎,他將幸存的縣民全都接到了莫家大宅,卻發現莫縣長和卓鬱好像在信仰著什麽宗教。
“鄉親們,村子已經被詛咒了。”卓鬱年紀不大,但是說出來的話十分有分量。
眾人是連連點頭,可不就是被詛咒了,他們活了半輩子都沒見過植物能反過來吃人!
“你們知道,是為何嗎?”
有些人猶豫道:“是王神婆說的事情嗎?”
王神婆已經在饑勞中去世了,但是在她死前,她不停的勸解縣民不要食用肉蓯蓉,那是草原地母神的化身,吃了會得怪病,被神明降罪。
一開始沒有人相信,就連他們這些不吃的,也僅僅是因為膈應。
但沒想到神婆一語成讖,她說的都是真的!
所以縣民們現在對卓鬱簡直就是篤信、盲信!因為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們了,卓鬱簡直就是整個歸化縣的主心骨。
“你們驚擾了地母神,已經是罪無可恕了,甚至還吃下他的法力化身,人類怎麽能和神體相容,自然就會發瘋、發狂、反過來被蓯蓉所佔據。”
“那我們究竟該怎麽辦?”
卓鬱悲憫的看著他們,牽起其中一人的手,將他拉到身邊,用食指在他的眉心畫了一個Φ字符號。
“不用擔心,我們這些從未褻瀆過神明的人,已經獲得了他的寬恕與恩準,現在世道這麽亂,即便是離了歸化縣,你們也會死於流兵手中,根本沒有百姓的一絲活路。”
宗教的興起始於人民的不幸,如果人人都幸福快樂,又怎麽會需要精神上的支柱和依靠?
而眼下的歸化縣,已經不幸到了一定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