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無他。以往在朝上,睿王可從來是不聲不響、只看著他的兄長弟弟們衝鋒陷陣的那個。旁人待他還有一個別名,叫做“書畫王爺”,就是說睿王心中只有吟詩作畫,賞花弄鳥。
今日之前,老將軍、夫人私下商議時,是有考慮過,睿王這份表現能有幾分真假。可他們從未想到,睿王竟會突兀找上門來,還是當下態度!
不對勁。哪裡都不對勁。
眼看管家離開,秦老將軍更是謹慎,說:“王爺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沒什麽事。”殷玄話音隨意,視線依然沒落在老將軍夫婦身上,“我是來找阿縱的。”
老將軍眼皮一跳,秦夫人同時心想:阿縱?
自家兒子什麽時候和睿王這麽親近了?
兩人一同看向秦縱。秦夫人還稍稍側過身子,將秦縱擋住一半兒,方便給兒子使眼色。
對上父母、殷玄三人的目光,秦縱喉結滾動。
他心神前所未有的冷靜,面上看不出絲毫方才的焦色,說:“王爺找我,是有何吩咐?”
“談不上‘吩咐’。”見到年輕、並未受到過往那些傷害的秦縱,殷玄嗓音柔和下來,“我不過是想看看你。”
秦老將軍夫婦:“……”看兒子的眼神開始古怪。
秦縱則一臉疑惑:“王爺想看我?”
殷玄半是歎,半是笑,說:“見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在他面前,秦縱顯出三分局促,不知所措。
至於殷玄。到這會兒,他的理智終於回籠,意識到,自己不再是手握權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昭帝,而是一個普普通通、距離皇位有千裡之遙的皇子。
他明白自己衝動。可死後重生,他心中惦念的唯有秦縱一人。自然要看到對方安好,他才能放心,去思索其他。
殷玄話鋒一轉,說:“我今日前來,原是聽說府上有一副畫。”
這話才像平日的睿王該說的。只是有了他前面的表現,面前三人裡,沒一個相信殷玄這是實話。
不過,有理由就好。不必殷玄再說下去,秦夫人主動笑道:“可是那副《成帝秋獵圖》?將軍前日還和我說呢,王爺若是知道陛下將這幅畫賞給我們將軍,定是要上門一趟的。”
殷玄一笑,很滿意秦夫人這會兒的識趣,提出:“將軍與夫人事忙,不若就讓小將軍帶我去看看?”
秦夫人眼神閃動一下,略帶擔憂地看兒子一眼,恰好對上秦縱安撫的目光。
秦夫人心神一定。雖然兒子今日也有古怪,不過,現在來看,阿縱應該能應付得來。
她欣然點頭,旁邊秦老將軍也說,自家兒子平日是個隻愛習武,不愛學文的性子。倘若睿王能指點他一二,就千好萬好。
殷玄聽著,說:“談什麽‘指點’?不過是相互討論。小將軍,請吧。”
被他用柔情款款的目光看著,秦縱面色先是不動。到後面,覺得自己這樣也不合適,於是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尷尬。
在殷玄看來,就是年輕的秦縱聽從父母吩咐,一心招待自己。可又不習慣自己待他這樣親近,於是渾身別扭。
殷玄看得想笑。笑過之後,心中又有苦悶。
他想,這會兒的秦縱,當真是活潑、開朗。不像往後,生生被宮中生活磨去棱角。
沒錯,殷玄也是重生的。
他意識回籠,差不多就是在秦縱在城外、被茶攤老板叫住的時候。
察覺環境變化,殷玄第一時間找身側人問了時間。得知這會兒不過泰昌十六年,他先驚後喜,做了件與秦縱一樣的事。
朝將軍府趕來。
秦縱是為自己父母,殷玄則是為了秦縱。
與秦縱不同,殷玄的母親是個尋常宮女,早在生下他不久就泯滅在宮裡。父親是君,便是有些父子情分,也不是對著殷玄。他這一生,在意的唯有自己一人。
年少時苦心經營,面上當著書畫王爺,私下卻與諸多勢力有所往來,謹慎地牽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勢力網絡。
登基之後,終於不必苦苦壓抑,開始放縱肆意。雖不及史上將活人剖腹取心、隻為玩樂觀賞的暴君,但酒池肉林的事兒,殷玄沒少乾過。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在他看來,旁人圍繞在自己身側,吹捧、討好,同樣是為了權勢地位。是到上輩子皇宮被人攻破,眼看秦縱為護駕身死,他才受到震動。
要知道,那會兒他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亡國之君。為他而死,莫說好處了,怕是連屍體都不能保全。這種情況,秦縱卻仍願救他,可見他對殷玄卻有真心。
因這份真心,此刻殷玄看秦縱,用上十分親近。
他看小將軍帶自己去往秦戎書房,朝他指出此前用作借口的圖畫。
殷玄不欲把人嚇到,收斂自己外放的親近,轉而開始評析畫作。
他既給自己立了個“喜愛書畫”的名頭,在這方面,便是真正下了工夫。此刻侃侃而談,從畫作本身,說到作畫者生平。講到口乾時,秦縱還恰到好處地給他端了一杯茶來。
殷玄更是動容,嗓音再度柔和,說:“此刻再無旁人,不必擔心隔牆有耳,那我還是叫你‘阿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