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伊特冷冷地扯起唇角。又在下一瞬,化作痛苦神色。
不……
心靈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強硬地要求。
你不能——
這道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更多細碎的、不斷重複的聲音壓了上來,像是無數個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你想要得到他。”
“你可以得到他。”
“這個山谷裡有喬納林家捕捉奴隸時用到的一切東西。現在他和你分開了,你可以過去找到那些魔法道具!”
法伊特面頰抽搐一下,怒意湧現。
怎麽可以、怎麽能夠!
大約是他這樣的心思太過明顯,那些在黑暗之中悄然鼓動的聲音弱了下去。卻沒有消失,而是轉換為更加隱秘,也更加勾人的動靜。
在說:“艾德裡安之前和你分開,就遭遇了危險。”
在說:“你需要把他帶到一個足夠安全的、足夠私密的地方,讓他一步都不能離開。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健康而又安全。”
在說:“法伊特!你難道忘記了你找到艾德裡安時候的樣子了嗎?他看起來那麽慌亂又脆弱,你難道還想要一切重演——”
原本一動不動的棕發騎士在這一刻忽然有了動作。
他拔起騎士劍,卻並不是刺向周圍的任何一個地方。
劍鋒指向法伊特自己,在厚重的盔甲之下,把皮肉割開一道口子。
鮮血淋漓。
但法伊特的神色由此平靜下來。他轉過身,絲毫沒有處理傷口的意思,就這樣去了關押人魚們的地方。
面對一群美麗的、用仇恨目光看著自己的海中生靈,法伊特語氣刻板,說:“十袋珍珠,換你們回去。好,現在可以開始哭了。”
人魚們:“……”
它們明顯陷入錯愕。過了好一會兒,這片特地為他們的打造的水域才開始沸騰。
無數人魚湧到最前面,用他們獨特的語言詢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這裡又要說到人魚語言的特殊性。明明和大陸上的任何一種種族的語言都不相同,但是所有生靈都能聽懂人魚講話。
準確的說,人魚們發出的聲音並非話語,更類似於歌聲。當歌聲落入其他生靈耳中,即便是最鐵石心腸的種族,都會為之動容。
不過,這個“鐵石心腸”的范圍,似乎沒把法伊特囊括其中。
他眉頭皺起來,看起來甚至有些不耐煩,回答:“對。”
有人魚驚喜,也有人魚想要再度詢問,偏偏在看到從法伊特身上若有若無地溢出的黑色霧氣時,瑟縮著朝後退去。
法伊特有所察覺,目光落在那個人魚身上。
那個人魚登時身體緊繃,連尾巴都豎直起來,耳朵後面的魚鰭更是完全炸起。
法伊特卻並不感到威脅。相反,他心不在焉,想:這個家夥的頭髮……有點像是艾德裡安。
在地面上,銀色頭髮是傳說中精靈的特征,另外只有很少數人才能擁有。而即便是這“很少數人”,往往也與精靈有解不開的關系。
要麽,往上去數,他們的祖輩之中曾經出現某個精靈的名字。要麽,他的父母、祖父母,曾經被改造成精靈的樣子。
這是題外話了。總歸,海洋之中,生靈們的形貌要豐富很多。
面對這麽一條人魚,法伊特稍稍有了一點耐心,又補充:“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和我們簽訂新的契約。不過,”為了避免麻煩,他把門檻抬高了一點,“要簽契約的話,哭三十袋珍珠出來。”
人魚們不可思議地看他。
三、三十袋?怎麽一下子多了這麽多?
法伊特沒在意人魚們的眼神。他想了想,覺得自己已經把所有要說的東西傳達到了。自覺完成任務,棕發騎士側過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艾德裡安方才去往的方向。
他身前不遠處,人魚們猶猶豫豫。
有些認為這一定又是狡詐人類的陰謀,同族們一定不要聽信。有些覺得人類用不著這麽麻煩,真想從他們身上取得珍珠的話,直接拿契約要求就好。
他們早就見識過那玩意兒的威力,也從棕發騎士身上感受到了契約存在的氣息。這麽一個人,根本沒必要和他們“交易”。
這種情形中,對方提出十袋珍珠換取自由,沒準是真的?
正爭執時,一個人魚提出:“他好像要走。”
所有人魚齊刷刷地朝法伊特看去。
法伊特正坦坦蕩蕩地邁開腳步。臨走前,留下一句:“一天之後,我來檢查珍珠。”
而後,他竟然真的離開了。
和此前人魚們見過的所有山谷負責人,包括來參觀的買家都大不相同。
都說人魚是對情緒最敏感的生物。這會兒,他們的確微妙地察覺到,從頭到尾,棕發騎士都對他們半點興趣都沒有。
與之相對的,他的所有心思都掛在另一個方向的某個存在身上。那些黑暗的渴望、將要溢出來,偏偏又被騎士壓抑住的東西,從頭到尾,都只因遠處的銀發青年而存在。
已經有人魚開始哭了。與從前不同,這一次,他們流淌下的,是喜悅的淚水。
沒一會兒,法伊特站在了艾德裡安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