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之間,提及阿父總讓自己獨當一面,自己多有踟躕。
李明月聽完,了然安慰:“你父既要將諸多大事交付你手,你便悉心去做。至於其他——”
秦縱看她。
李明月微笑一下,道:“你父與我欲告老多年。從前不退,是擔心兵部新上來的人卡西北軍餉銀。如今,卻再無此憂。”
得了母親的準話,秦縱心頭大石落下。日後做事,再不有所顧忌。
裴欽看在眼中,對秦家人的答案了然於心。
此刻由他開頭,往後諸親兵,包括聞訊趕來的其他將領,皆同樣跪拜於秦縱腳下。
秦縱看著眼前場面,聽著耳畔如山呼、似海嘯的賀音。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潮已經不會再澎湃,但當下,情緒還是逐漸昂揚。
待到賀音結束,他同樣吐出一口氣,平穩開口,說出那句:“眾卿,平身。”
從這一刻開始,延續百年國祚的大寧王朝結束。
秦縱登基,尊父秦戎為太上皇,母李明月為太后,大赦天下。
……
……
對百姓來說,換天子與否,影響仿佛不大。
他們至多在門窗緊閉的時候念叨兩句,說“當老子的還在,小將軍如何就登基了”。不過,這話轉眼就要被反駁。
秦戎雖在,但誰不知道,率軍的早就成了秦縱!
新帝在民間威望極髙。甚至有才子假托數百年前的背景,把這一個“昏君逼迫將軍入宮,反被將軍刺死登基”的故事寫成話本。
其中改動諸多細節,雖仍會讓人聯想今上,但也不過是聯想。真有人這麽說了,那些寫話本的才子還會振振有詞地拿出史書分辯。
慢慢的,此類聲音小去很多,對話本本身的討論多了起來。
昏君既死,將軍卻不能孤身一人。只是不知道,那才子要給剛登基的陛下安排怎樣一位皇后?
他們說得興致勃勃,備選項從昏君皇妹——嗯,殷玄沒有妹妹——說到共同征戰的女將軍。至於早就偏離話題中心的新帝,則完全無心於這些風月之事。
秦縱忙啊。
他不是殷玄,不會把手上朝政甩給別人不管。再有,他手下一波人都是武將。也就一個裴欽,算得上文武雙全。登基以後要應對的諸多大事小事近乎將這兩人熬到完全無法合眼,秦縱不得不提前開始挑選文官。
因秦家出身的特殊性,首先被秦縱列入選項的,是此前因為他仗義執言,便被殷玄關入牢中的文官們。
如今前朝不在,這批人,連帶此前一同被關入的百姓,都被放了出來。
文官、百姓的家人們已經做好了抹眼淚的準備,打眼一看,卻紛紛愣住。
怎麽在牢中待了這麽些時候,反倒把人養胖了?!
仔細問來,才發現他們在牢中吃得甚好。但翻開刑部帳本一看,那些肉餅、餡兒饅頭、餃子……完全不在采買之列。
這才是正常的。往常犯人,誰不是一天一個窩頭對付?可現在,對著一個個非但沒有形銷骨立,反倒面色紅潤,甚至在牢中寫下一篇詩集的文官、百姓們,諸人無言相對。
誰也說不清那些饅頭餃子是從哪兒來的。消息傳到秦縱耳中,他若有所思,心頭浮出一張面孔。
雖然事務仍多,但秦縱還是抽出時間,再去拜會神仙。
他是微服出巡。因百姓大多識得他的面孔,秦縱還有意做了遮掩。出宮之前,想了想,又讓人把裴欽叫來。
裴欽這些日子操勞太多。上次見他,秦縱隻覺得裴欽的腳步都在打飄。還是出門轉轉,最重要的,看能否再從神仙那兒討得一杯茶來,也讓裴欽狀況好些。
等人來了,見到秦縱面前的馬車,裴欽略顯遲疑。
秦縱見狀,問他為何如此態度。裴欽聽著,說:“與陛下共乘一駕……”
哦,秦縱懂了。
裴欽又在孜孜不倦地勸他,既然登基了,就拿出皇帝的威嚴。
按照他的說法,如今秦縱隻覺得所有人都交情甚好,自然不會在意一些僭越。但到了一年、兩年之後,他興許就要覺得,手下人不知分寸,怎麽把皇帝當做兄弟、小輩?
秦縱聽他這話,心想,我看你這會兒就挺“僭越”。
他眼神幽幽,語氣不輕不重,說:“去不去?——你這樣子,再不喝茶,我怕你沒命繼續上朝。”
裴欽嘟囔:“那不若放我回府歇息。”
秦縱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裴欽到底笑了,打起精神,說:“走!”
他口中說再多次“不該”,但被秦縱這樣特殊對待,到底還要歡喜。
至於往後,若是真有被治罪的一天,裴欽覺得,自己也認了。
倘若看不清人,做出錯誤判斷,以至於讓自己陷入險境,那原本就是他的錯。
馬車碌碌出京。誰也想不到,這輛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灰撲撲的車子,裡面坐著世間最尊貴的青年。
車中有一小案,旁邊擺了筆墨。
秦縱在案前坐下,熟門熟路地抽出小案之下的抽屜,從中取出折子。
忙啊!
批了兩筆,他看向裴欽,眼神明顯:朕都在乾活兒了,你怎麽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