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六中午吃完午飯後,他忽然對護工淡淡道:“待會打完針,我要換一套衣服。”
護工沒什麽疑問,但等他拿來一套新的病服時,夏老爺子卻搖頭:“衣櫃裡有正式一點的衣服吧?”
於是何倦跟著夏總進了病房,就看見一個挺精神的老人,坐在單人病房套間的陽台邊,桌面上擺著一套茶具。
何倦忍不住看了眼夏總,這就是他說的病重嗎?
夏總沉默了兩秒,心底卻有點放心下來,看樣子手術後,老爺子恢復的還不錯,待會聽見他說出妹妹的事情,應該不至於情緒波動太大,以至於再次進手術室。
兩人走到老爺子面前,老爺子才抬眼看,這一看他銳利的眸子凝住,過了好半晌,他才別開眼睛:“坐下吧。”
看見夏總毫不猶豫往面前的椅子坐,他抬眼,語氣不辨喜怒:“這裡就一個位子,你坐了,他坐哪?”
夏總默默站起來,何倦本來就有點不好意思,現在看見夏總站起來給他讓座位,面前看上去嚴肅的老人也用穿透力極強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心裡就更增了一點點壓力,沒有立刻在夏總空出來的位子上坐下。
夏老爺子輕哼:“要我陪你站著嗎?”
何倦默默坐下。
夏老爺子看起來嚴肅,但他對女兒唯一的血脈還是有期待的,這種期待在看見何倦同他發妻肖似的面容後,就轉化為喜愛,於是他此時語氣罕見溫和問:“你叫何倦,對嗎?”
何倦面對老人十分乖巧有禮:“是,我叫何倦。”
老爺子知道他兒子能把人帶回來,面前的人百分百就是夏安的孩子了。他不了解何倦的這十幾年的生活,但他看得出少年眉目清澈,是個好孩子:“你是跟誰一起長大的啊?”
老爺子其實想問夏安的消息,但他看見夏總沒有把夏安帶回來,擔心面前的孩子其實是被夏安拋棄的,心裡說不定還對生母有怨恨。
何倦坐得端正,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面前被放了一杯熱茶,熱氣氤氳,讓他原本極清亮的雙眸看起來帶了一點煙雨朦朧的感覺。
“跟姑媽生活在一起。”何倦聲音是如同玉石叩擊,清泠泠在病房響起。
老爺子十分敏銳:“那你爸爸呢?”
何倦隔著霧氣看老爺子的眼睛:“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出車禍了。”
夏老爺子點頭,他對與那個拐走自己女兒的窮小子沒有任何好感。
所以聽見他死了,也無動於衷,但看見面前挺惹人疼的外孫,夏老爺子表面作出幾分悲痛:“那真是可惜了。”
何倦看見面前的夏老爺子現在就已經目露悲痛,仿佛感同身受,原本很平淡說出這句話的何倦有些緊張起來。
他前世也是父母雙亡,每每有人知道這件事,也會露出悲傷,最後反而是何倦要絞盡腦汁去安慰對方。
眼下,何倦再次遇到了類似的難題,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好在老爺子很快就問了下一個問題,他小心問:“你在姑媽家住,也不長久,不如住到外公家裡,你還有個表哥,叫夏森。他比你大兩歲,在A城大學讀書,他也一直想要一個表弟。”
夏總默默看老爺子瞎扯,他兒子,看上去對誰都熱情,但其實專橫霸道又內心冷漠。
有一段時間,他覺得孤單,的確眼饞別人家有聽話的弟弟,嚷嚷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也就是嘴上說說。之前他意味何書是自己表弟,也沒去多看一眼。
想到這裡,夏總余光看見何倦一臉認真的聽著,心想這孩子看上去單純,真的住過來了,他要敲打一下他兒子,別欺負人家。
何倦聽見老爺子說這話,他張口就準備拒絕,夏老爺子眼神敏銳,立刻看出何倦的抗拒,他乾脆的截斷何倦未說出口的話:“你先別急著拒絕,你長這麽大,不想見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夏老爺子聽說何倦住在姑媽家,父親又去世了,以為是他女兒當年生了何倦就把孩子扔下離開。
他想著這孩子對他們生疏,但總想見一見親生母親吧?
現在他連夏安的孩子都找到了,還愁找不到夏安嗎?老爺子很有信心。
何倦沉默兩秒,他在思考要怎麽跟老爺子說,對方要找的人已經去世很久,前不久他還跟夏總一起去了母親的墓地。
照片上女人笑容溫婉和煦,夏總在墓前站立許久,最後才沉默的離開。離開的時候何倦無意中看見夏總微紅的眼眶。
那時候他沒有說話,因為他感覺夏總並不希望被人打擾。
最後何倦還是沒有對老爺子說出真相。
反而是夏總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了。
原本還面帶一絲輕松的老爺子,面色愈發嚴肅,最後他瞪著眼睛:“你在騙我?”
何倦不知道他在指夏總騙自己女兒死了,還是說夏總之前騙他不告訴他真相。
但是夏總擔心老爺子被氣進手術室的事情沒有發生。
老爺子自始至終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身上的衣服一絲褶皺都沒有,他目光沒有看夏總,也沒有看何倦,而是看著窗外。
最後他才淡淡道:“這樣啊,原來夏安已經離開了十八年了。”
從夏安走出夏家別墅那一刻,他這輩子都見不到他捧在手心的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