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楚憐安慰道:“一會兒你直接附我身上,過去跟他說幾句話吧。”
女鬼:“可、可以嗎?”
楚憐:“沒關系的。”
幾人走了幾分鍾,就找到了地方。
那裡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樹,應該活了很多年。樹底下的長椅上坐了個老人。
他頭髮全白,滿臉溝壑,光是看一眼就能聞到身上的枯槁味。他正靠在椅背上,眼神渾濁,卻倔強盯著不遠處,不知道在看什麽。
楚憐低頭跟女鬼說了句話,片刻,女鬼便附身了。
漂亮的花園裡,穿著旗袍的少年慢慢走到老人旁邊,老人似乎快睡著了,半晌才緩緩抬起眼。
漸漸的,那副蒼老的面孔似乎想起什麽,眼神發亮,面頰也變得紅潤。
陽光下,鬼的溫度升高,楚憐也能感覺到黃靜怡的魂魄在慢慢消亡。
就算消失,也要見一面嗎?
空氣逐漸變得安靜。
女鬼就這麽一刻不離地盯著張明,不說話,也不觸碰——好像光是這麽簡單地看著他,就已經足夠。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久到楚憐已經快要感覺不到魂魄時,終於,對面響起破碎的嗓音,包含著希冀和絕望的——
一聲沙啞的、乾澀的“靜怡啊”。
楚憐怔了怔,他感覺到濕熱的眼淚從眼尾落下,直直砸到地面上。
*
張明就這麽被送進了急救室。
不一會兒,就被醫生宣布離開人世。
大概是黎羨周的面子,院長在他們幾個正要離開療養院時,還告訴了他們一些事情。
張明不僅是老年癡呆,還早在一周前下了病危通知書。
而這一周,就算已經病得需要氧氣管,每天還是堅持去公園坐兩個小時。
他不說話,也不要人跟著,就安靜坐在那裡,像是一張舊報紙,隨時可以結束生命。
然而生命的末尾,他還是,認出了自己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張明的家屬很快就到了,幾人也沒再久留。原本黎羨周打算先開回古堡將鬼送回去,楚憐告訴兩人:“她也離開了。”
黎羨周和陸嘉然微訝,不過也沒說什麽,就近將楚憐送回了公司宿舍。
連續出差兩天,黎羨周讓他好好在家休息。楚憐“嗯”了聲,他身上還穿著旗袍,打算將肩膀上的外套換給陸嘉然,對方說不用,外面挺冷。
楚憐就這麽穿著他的外套回來了。
開門的時候,他想起那團黑霧。
出發前還讓他好好在家待著,而才短短幾天,就發生了這麽多事。
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楚憐進了屋,將外套脫下後隨意坐在沙發上,有些無力。他起身後朝屋裡看了一圈。
原本壞掉的落地台燈修好了,電視前多了條毯子,陽台上的衣服已經收好,垃圾桶被套上乾淨的塑料袋……楚憐就這麽明白了,他為什麽能和這團黑霧在一間屋子裡如此融洽。
是因為曾經相處過。
所以才會清楚的記得自己所有的喜好和小習慣。
楚憐又想起黃靜怡第一次現身時說的話。
她說“他早就知道了”。
是的,張明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在最年輕的歲月裡死去,知道她離不開死亡後的那一小塊土地。
他也知道,跟鬼待久了人會虛弱,會生病、會提前死亡——可他還是義無反顧要跟她在一起。
就像沈昀,也知道自己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可真的也有人……會義無反顧等自己三千年嗎?
楚憐低頭看著手腕。剛才上樓時不小心蹭到了拐角,蹭掉了一小塊皮。
不算什麽大傷,真看不見也就忽略過去了。
可……有點疼。
如果沈昀在的話,會立刻幫他治好的吧,可惜他已經用最過分的話讓對方離開了。
楚憐的眼睛鼻子開始變得酸澀,一顆眼淚就這麽砸到了傷口上。
一團很輕柔很淺的黑霧立刻纏了上去,傷口很快就愈合了。接著,楚憐感覺到眼尾也被黑霧輕輕撓著。
心臟癢癢的。
他抿了抿嘴唇,聲音還帶著鼻音:“……你怎麽來了?”
他一開口,沈昀立刻就現身了。
高大的鬼王跪在沙發前,伸手去擦乾少年的眼淚:“我一直沒離開過。”
楚憐看著他的眼睛。
——漆黑、深邃,好像以前見過。
“不對,我離開了一小會兒。”沈昀又低頭,對著楚憐已經愈合的傷口吹了吹,“我想去找,可以證明那個人是你的某樣東西。”
楚憐吸了吸鼻子,聲音軟軟的:“那你找到了嗎?”
鬼王:“找到了一些。”
他將手抬在空中,手掌上立刻出現了一樣東西。
楚憐看過去——
那是一枚小小的、快要褪色的楓葉書簽。
他怔住。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叫什麽,我的名字是按照鬼王的序號來分配的,可我記得你叫什麽。”
“楚憐,你的名字被我刻在睡覺的地方。”
楚憐慢吞吞從他手掌上接過那枚書簽。
是他曾經送給顧城的生日禮物,右上角還有一塊殘缺。
他的鼻子又開始泛酸。
原來,這個世上,還真的有人願意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