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遠帝老了,隻坐這麽一會兒便全身都疼。他緩慢地換了一個姿勢,道:“禁軍無召圍住太和殿的那一日我便知曉會有今日,昔日同袍落到今日這個下場,真讓人唏噓……”
姬榆早就知道薑福平和平遠帝有過節,他利用的也正是這點。現在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暢快道:“父皇,即便您和薑老將軍再敘舊,也改變不了什麽了。”
平遠帝撐著龍椅坐直了身軀,他無視了姬榆,目光直視薑福平:“讓朕猜猜,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今日太和殿內外的人都會死,五皇子姬榆逼宮這事會傳到楚遼每個角落。他是亂臣賊子,而你薑福平,會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將自己摘出來。最後再培養一個傀儡做楚遼的皇帝,那時候你在幕後為王把控朝局,對不對?”
薑福平沒做聲,但是眼睛卻亮了。毫無疑問平遠帝說的正中了他的內心,不愧是能當帝王的人,將他的心事點得明明白白。
姬榆面色一變,驟然看向薑福平:“薑老將軍?
平遠帝實在看不下去了:“你還沒注意嗎?他從進殿開始,就沒把你放在眼裡。”
楚遼以孝治天下,一個殺兄滅父的人會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姬榆從發動宮變的那刻起就注定要被楚遼人厭棄。加上他為了上位屠殺了不少人,他的名聲已經臭了,輔佐他上位的人也得不到好。
對於薑福平而言,姬榆給的籌碼遠遠沒有自己當攝政王來得好。他為什麽要放著清名美名不要,而去沾一身汙髒?
姬榆面色再一次扭曲了起來,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莫大的恐慌。
這怎麽可能呢?但薑福平無聲的沉默,卻告訴了他了事實。
事態的失控讓他頭皮發麻指尖顫抖,他看向自己的指尖,一時覺得可笑至極:他被人利用了?向來只會利用其他人的他,被別人算計了?
可笑他以為大權在握,其實不過是個跳梁小醜而已。
薑福平平靜地掃了一眼姬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薑福平也不打算隱瞞了:“五皇子姬榆率部逼宮謀反,殺盡王公大臣皇子王孫,末將薑福平救駕來遲,只在大火中救下小殿下。國不可一日無主,末將誓死效忠楚遼王室,將竭盡全力輔佐小殿下。”
大殿外弓箭手已經到位,稍後會萬箭齊發,然後一把火將所有的罪證毀滅。
姓姬的難道高貴一些嗎?這萬裡江山,也該換個主人了。
姬榆的血湧向了腦子,他鼻息粗重,聲音乾啞:“薑福平,你竟敢欺騙朕!”
薑福平譏誚地看了姬榆一眼,他明明什麽都沒說,姬榆卻在他眼中看到了鮮明的意思:怪你太蠢,竟然自己送上門來。
姬榆面色扭曲地厲害,他從身側的禁軍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長刀衝向薑福平。
雖然姬榆有點底子,但是給寧嬪守靈數日,他的精神和體力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還沒等他衝到薑福平面前,他腳一崴整個人重重摔在了地上。長刀順勢滑出,也不知道滑到了何處。
薑福平唇角抽動了幾下,他默默後退了一步,仿佛姬榆是髒東西一般。
姬榆腦袋中像是有幾千道聲音同時說話,嘈雜的聲音逼得他無處躲藏。他艱難地側過頭,看著大堂之中的棺槨,視線逐漸模糊。
他的娘即便是死了,即便是他想給他娘體面的葬禮,但終究還是被他弄成了笑話……
眼淚滾燙,喉間顫抖,姬榆死死咬著牙,不讓哽咽聲跑出喉嚨。
他又讓他娘出醜了……
“一事無成的廢物。”“沒有腦子……”“文廣,你是娘的希望。”“我受不了了,你什麽時候來接我?”
種種聲音交匯在一起,姬榆頭痛不已。
看著癲狂的姬榆,平遠帝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可當他看到地上的鮮血時,那一絲不忍也消散了。
薑福平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末將請聖上上路。”
聽到薑福平說這話,殿中的女眷們哭聲頓起。聖上都被迫上路了,他們還有活路嗎?
顏惜寧焦急地看著太和殿外的天空,晨光破曉了,姬松他們在哪裡?他們是不是在路上出什麽事了?
突然間殿外響起一聲嘹亮的鷹啼聲,與此同時一抹白光衝進了大殿中。定睛看去,那是一隻近乎純白的海東青 ,它在大殿中盤旋了兩圈,隨後落在了寧嬪的棺槨上。
海東青得意地抖了抖羽毛,脖子上那串菱形的花紋越發明顯。它仰著脖子叫了兩聲,顏惜寧心中的焦慮化作了狂喜:“蒼風!”
蒼風跟著姬松他們從涼州出發,蒼風來了,姬松也到了!
此時響箭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門外有禁軍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將軍!熾翎軍殺進來了!”
薑福平驚疑不定:“你說誰殺進來了?”是他老眼昏花了嗎?熾翎軍不是遠在涼州嗎?怎麽可能在都城?
突然間一道人影閃現在薑福平身前,下一刻薑福平胸口像是被巨錘狠狠錘了一下,他的身體飛起,重重砸在了一側的柱子上。
葉林峯緩緩放下了腿,他涼涼說了一句:“耳聾眼瞎失眠盜汗,都這樣了還想做皇帝。”說著他招呼靠近大門旁邊的人:“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