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已經成了水鄉澤國,城外水勢緩和的地方,水流已經沒過了成人的小腿,不敢想象城內是什麽模樣。官道上出現了災民隊伍,黑暗中,災民們拖家帶口滿身泥水向著都城的方向前行。雨聲遮蓋了他們的哭泣聲,長長的隊伍在絕望中摸黑前行。
水部郎中騎馬趕來:“王爺,文興縣附近的三個義倉都開了。只是災民數量太多,沒地方安置他們啊。”
姬松眼神幽暗,往年發生水災時,城中的富戶鄉紳們為了博一個好名聲,會接納家門口的部分災民。然而今年的災情來得太快,災民數量太多,富戶鄉紳們根本接納不了多少人。
眼看越來越多的災民從面前走過,姬松拳頭握緊。他不敢想象這些拖家帶口的楚遼人能去哪裡,即便他們能進都城,又能在何處棲身?
此時尖銳的銅鑼聲從姬松他們身後傳來,姬松掀開簾子向外看去,只見官道上有穿著蓑衣提著紅燈籠的人騎著馬而來。雄渾沙啞的聲音穿過重重雨幕傳入姬松耳朵:“我們是容王府親衛,災民們可到容王府莊子鋪子裡歇腳!看到掛著紅燈籠的鋪子,都可進!”
“看清這種紅燈籠啊!看到掛著這種燈籠的鋪子和房子,都可進!”
一聲聲雄渾的呐喊聲穿透冰冷的雨幕,傳入災民耳中。紅色的燈籠帶來了暖意,照亮了前方的路。姬松聽到耳邊傳來了喜極而泣的聲音:“有救了,我們有救了!”“感謝容王殿下,嗚嗚嗚嗚……”
姬松眯著眼睛看向那名在雨幕中騎著馬揚聲嘶吼的人,他看不出那人是誰,但是他認出了那人手中的紅燈籠。這種燈籠掛在了他家的回廊上,每隔五尺就有一隻。燈籠上用黑筆寫著一個大大的“容”字,沒錯了,是他家的燈籠。
第七十二章
120.正名
大雨下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天中午時分雨勢才減小。泯江決堤五處,城外有八個州縣被洪水淹沒,城內地勢低處也成了一片水鄉澤國。姬松帶著手下官員蹲守在潰堤處,連續堵了兩天一夜才將決口給補上。
顏惜寧放開了容王府名下所有的莊子鋪子收容災民,然而面對眾多的災民,也只能是杯水車薪。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縱然義倉能發放糧食,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發放到每一個人手裡。
越來越多的災民在京城四門外匯集,他們拖家帶口淋著雨想要入城中尋得一片棲身之所。守城的官兵不敢開門放人,站在城牆上向下看去,會看到城牆下烏壓壓都是人。
容王府壓力很大,唐玏和玉娘將莊子鋪子裡能調用出來的所有銀子都換成了物資,也只能支撐短短數日。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幫忙也就罷了,彈劾姬松的折子卻堆在了平遠帝的案桌上。
姬松帶著工部官員和侍衛們疲憊回到都城時,他被宮裡來的太監攔下了。太監憂心忡忡行了個禮:“容王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您快去宮裡看看吧,聖上動了好大的怒火。”
姬松點了點頭,他深吸一口氣趕走連日的疲憊:“走。”
禦書房中,禦史們跪了一地,平遠帝四平八穩坐在龍椅上。龍涎香從案頭的香爐中悠悠飄出,遮住了水汽帶來的濕意和霉味,卻遮不住禦書房外滴滴答答的雨水聲。
禦史們心中叫苦,他們已經跪在這裡快半個時辰了,容王怎麽還不來?可憐他們的老胳膊老腿,都快折了。然而他們不敢表露出分毫,平遠帝不出聲,他們只能乖乖跪著。
平遠帝召喚得急,宮中禁軍抬著姬松的輪椅就將他送到了殿外。輪椅的輪轂中塞滿了泥,大雨一衝,泥水從輪椅上稀稀拉拉掛下,很快弄髒了整潔的青磚。
輪椅尚且如此,姬松就更別說了。他連續幾日帶人修河堤,此時衣衫汙濁得不成樣。他衣衫濕透滿是泥濘,眼底布滿血絲,蒼白的臉上濺著泥點子。
楊公公聽到動靜疾步走出來,當然看到姬松的樣子時,楊公公眼眶一紅:“我的殿下啊,您怎麽成了這樣。”
姬松聲音沙啞,他努力打起精神:“公公見諒,容川來得急,失儀了。”
楊公公吩咐左右的宮娥:“還不趕緊伺候容王殿下更衣!”且不說這幅樣子如何面聖,看姬松的神態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再不讓他好好休息,人都要垮了。
禦書房內傳來了平遠帝的聲音:“外面可是容王?”
姬松提起精神:“啟稟父皇,是兒臣。”
平遠帝應了一聲:“抬上來。”
侍衛們抬著姬松進了禦書房,一進書房,熱氣帶著龍涎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姬松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輪椅放平穩之後,平遠帝抬頭看向姬松,他身體一頓,手中的折子“啪嗒”一聲落在了案桌上。姬松抬手行了個禮:“兒臣參見父皇。”
平遠帝面色變了又變,最後他站起身來走向了姬松。他先是摸了摸姬松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手:“來人,先伺候容王殿下沐浴更衣,再請禦醫來。”
等姬松梳洗完畢換上乾爽的朝服再次回到禦書房中時,他發現他的髒衣服正搭在髒輪椅上。輪椅旁禦史們的頭顱垂得更低,禦史們前頭跪著太子二皇子和五皇子,一群人跪得整整齊齊。
平遠帝冷哼一聲:“姬容川來了,來吧,你們不是要彈劾他嗎?朕給你們機會,有什麽話,當著他的面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