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屍體”離開,江意依然在原地沒有動。
約莫半柱香功夫後,申屠文三走了出來,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確認四下無人,才匆匆離去。
——房內燭火已熄,想必無人了。
他這麽想著,就打算離開;誰知好巧不巧的,那裡頭又冒出了點動靜。
門再度打開。
沒想到裡面竟還有一人,特意和申屠文三分開走,該是在避人耳目。只是江意為求隱蔽,躲得稍遠,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他盯了許久,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後,又等了片刻,才終於從樹後現身。
江意無聲無息地走到那間書房門前,一面警惕著周圍的動靜,一面背身靠門,比劃了兩下高度,才調轉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客房那邊回去。
第二十五章 拷問(下)
一開始,家族裡也無人看好他。
都說三歲看老,從他記事起,自己就是在不斷地犯錯、不斷被懲罰裡交替著長大的。分家的老頭每次見了他都搖頭,擺出副惋惜痛心的樣子;再陰陽怪氣地和他死去的父親說,“尉遲家的未來”“要慎重考慮”之類的話。
他們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更多的,不過是看本家這一脈無人,長子頑劣,次子庸碌,想將分家的孩子推上高位罷了。
尉遲嵐的父親從未對這些話有過回應。
父親去世得早,三十五歲時染上了重病,用藥物拖延著續命,硬撐了幾年,卻沒能撐到四十。
“阿嵐,你不適合掌家。”父親死之前,斷斷續續地跟他說,“你性子太野,見事雖明,識人卻不清,做事太魯莽。”
“那又如何,”他那時還賭氣道,“那父親就讓小崇當家,我絕對不說二話。”
“不,能領著尉遲家朝前的只有你,阿嵐。你記住我的話,與你合得來的,不見得是好的;與你合不來的,不見得是壞的……你若想萬人之上,就不要輕信任何人,人皆因利合,也皆因利散。”
“……”
“為父只要你答應一件事……”
“何事……”
“莫要讓我們這一脈絕後。”
“……我記住了。”
當家之後遇上了多少人給他使絆子,他數都數不過來;最讓他生氣的還是弟弟,被人攛掇幾句就來暗殺他。約莫是因父親臨終前的囑托,他再怎麽生氣,也沒對弟弟下手。
仔細回想當初,那時洛辰歡已經在他身邊做侍從了。
說不定父親一早看出此人不善,才會那樣叮囑他。只可惜他並未真正領悟到那話裡深意。父親也真是的,也不說得明白點。
“嘩——”
一盆冰冷的水潑在了宗錦的臉上。他立時從恍惚的回憶裡脫出,下意識地張開嘴大口吸氣,卻被驟然湧進肺腑裡的冰冷嗆得咳嗽不止:“咳、咳咳……呸……”
宗錦緩緩掀開眼皮,眼前是劈裡啪啦燒著的火盆,照亮周圍的土牆,和牆上排成排的各色刑具。
右肩的傷口是否還在流血,他已然感覺不到;饒是一盆水潑上來,他也沒感受到更恐怖的痛,許是身體已然麻痹了。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將衣襟浸濕;睫毛上的沾著的水滴模糊了視線,好半晌宗錦才勉強看清楚面前的情況。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洛辰歡和申屠,而是兩個他不怎麽眼熟的人。其中一人持馬鞭,一人則拿著剛才用過的水盆,正看著他。
持馬鞭者道:“將軍交代了,你何時想吐口,我們何時停。”
交代?交代什麽?他連老底都亮出來了,還要如何交代?
宗錦喘著粗氣,遲遲沒有說話。尉遲家的拷問他也清楚,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性子定下的——無須他們提出問題,只需要下狠手,到人受不了的時候自己吐口反而吐得更乾淨。
他如今被綁在刑房中間的木樁子上,身上的甲胄早被卸下,只剩下單薄的衫子。片刻後,帶著小刺的特製馬鞭就落在了他後背,抽爛了衣衫,抽出刺目的血痕。被抽第一下時,宗錦咬緊了牙關,硬是忍住了嚎叫;可接踵而至的後勁,讓他繃得滿臉通紅,抽氣聲一聲重過一聲,聽起來駭人極了。
那馬鞭是用辣椒水泡過的。
傷口才裂開,第一波劇痛尚在最猛時,辣椒水便滲進了裸露的血肉裡,就是嘴再硬的人都會崩潰得叫出來。
然後是第二鞭、第三鞭……宗錦不知自己撐過了幾鞭,興許第一鞭都沒撐過,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在撕心裂肺地慘叫了。
這小倌的身體本就柔弱,還怕疼得緊;這樣的劇痛接連不斷地襲來,他就好似身處地獄的油鍋裡,被反反覆複的煎炸。與這比起來,洛辰歡在肩膀刺的那一刀,可真稱得上是溫柔。
到宗錦痛到睜著眼也看不見,吸氣都沒有力氣時,那人抽得也累了。
宗錦支離破碎的衣衫下,白皙的皮膚上一道道鮮紅的傷痕宛若開在冥河河畔的花,豔紅漂亮。男人揉著手腕,目光不自覺地在他背上遊離,詭異的施暴欲不知怎的被這場面勾得蠢動。
忽地,在宗錦後背中央,蝴蝶骨下三寸的位置,有處不同於鞭痕的印子。
那人好奇地伸手,撥開碎布似的衣衫,將那塊地方露出來——那裡有塊暗紅的舊傷,鞭子好巧不巧地剛好略過了那處,使得痕跡還完整。那只是個實心圓,像血月,又像夕陽,顯然是燒紅的鐵章烙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