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赫連恆也不知何時走遠了,他二人多坐著嗑瓜子,偶有夜風吹過;火堆劈裡啪啦地繼續燒著,眼看著火不太旺盛,宗錦順手撿起粗柴,扒拉幾下碳灰。
北堂列不知為何沉默了下來,半晌也沒有回答宗錦的話。
許久後,宗錦才說:“不過,無論誰是內鬼,這法子未免太蠢了些。隻瞧如今的事態便知,赫連恆不僅沒死,傷都是輕傷;這麽大費周章,卻隻殺了幾個近衛而已。”
“……這次跟主上出行的,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高手再精貴,也不如你和江意精貴,不是麽。”宗錦繼續說,“若是我來安排,我定然不會在三河口下遊下手。”
“……哦?”
“再過兩個月就是新歲朝見,諸侯領主都要進天都城;既然有內應提供情報,當然應該那時候下手。就算不成功,在場的各位諸侯都有嫌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就差把‘皇甫’二字刻臉上。”
“但那……也不見得,一定是皇甫所為。”
“是,可我就覺得是皇甫淳那個狗賊,不可以嗎?”言談間,宗錦手裡的瓜子已經嗑完,他拍了拍手清掉掌中落下的碎屑,又提起水壺灌了幾口,再接著說,“朝見時各家都在驛館下榻,提前一個月把人安排進驛館中,趁人不備下毒即刻;若我是皇甫淳,我就給司馬家下毒,然後嫁禍給赫連。皇甫淳人都無須到,自然嫌疑也能洗得乾乾淨淨。且若是這次朝見之前,他沒能除掉赫連恆,待春耕時節一過,赫連恆整合了全部的兵馬,皇甫淳就只能尋幾家合縱。”
這一溜的話,說得北堂列目瞪口呆,眼底發亮。
——這哪裡是一個小倌該有的謀略?
“再細想想,如若不然,殺了千代家的幼子也可以;殺了再嫁禍給赫連恆,這樣更好,刺殺皇室,造反……各家才能出師有名,才好抱在一起學野狗狂吠。”
“……小宗錦,你還懷疑我是內鬼,卻把這些計策都說與我聽,不怕我依葫蘆畫瓢嗎?”
宗錦倏地咧開嘴,眼睛眯成彎彎新月,笑得有幾分少年純真:“我隻說給你聽了,所以倘若朝見之時真出意外,那你就是內鬼。”
北堂列先是一愣,接著竟鼓起掌來:“好,好,真厲害。只是萬一皇甫淳想到了這些,我豈不無辜?”
“不會的,你若待赫連恆真心,這些小把戲你自然防得住。”
小倌說著,像是坐得累了,懶散地扭了扭腰,又掰了掰脖頸,掰得骨頭哢哢響:“既然用不著我值夜,我就去睡了……”“小宗錦。”北堂列忽地出聲,口吻有些嚴肅又有幾分熱切地叫他。
宗錦隻懶洋洋地一挑眉:“嗯?有話就說。”
“不如你跟我吧。”北堂列道,“我喜歡你。”
“……?”
“主上雖說現在對你不錯,但保不齊什麽時候會覺得殺了你保險,”北堂列道,“但若你跟了我,下屬的人,主上定然不會動的。”
“……你瘋了吧你?”宗錦氣上心頭,瞪著他道,“老子是男的你看不出來?要不要我脫了褲子讓你看看?”
“這都是小事,”北堂列說得毫不猶豫,“只要喜歡,我男女不忌。”
“我懂了,”宗錦猛然站起來,左手一抽便將叢火抽了出來,指著北堂列的下巴道,“你是找死。”
“我是喜歡你。”北堂列絲毫不懼,大有一副任他宰割也要將心裡話說出來的架勢,揚著下巴將喉結亮出來,看著宗錦說,“我第一次在府裡見你,就管主上要你了。”
“閉嘴……”
就在二人隔著火堆對峙之時,清冷低沉的聲音遽然出現在北堂列身後:“無事可做的話不如去休息。”
北堂列一瞬間汗毛都立起來了。
——赫連恆是什麽時候接近的,他竟然渾然不覺,一絲腳步聲也沒聽見。
“主上……”
宗錦也未察覺到赫連恆的接近,他只顧著生氣,見到赫連恆便嚷嚷開了:“他挑釁我!他想死!老子馬上成全他!”
“行了,勿要高聲,”男人動作很快,像是一閃身便到了宗錦身側,“去休息。”
赫連恆一邊說,一邊掐住了宗錦的手腕,帶著他往後收,硬是將刀插回了鞘中。宗錦吊著眼狠瞥一眼赫連恆,又轉回去凶惡地瞪了瞪北堂列,最後用力甩開赫連恆的手,獨自往旁邊堆著的草垛走了。
見到宗錦乖乖在草垛上坐下休息,赫連恆才轉回頭,神情淡漠地看向北堂列:“你有何話想說?”
“主上,”北堂列咬咬牙,單刀直入道,“我能不能討個賞?”
“什麽事賞?”
“下次,就當我下次立功,我先要了這個賞。”北堂列道,“把宗錦賞給我吧。”
男人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本就狹長的雙眼此刻透出些危險的光。赫連恆若要藏著心思,那定然是誰也看不出來他所知所想;而這樣的人,將心思敞開讓人看時——威脅之意便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