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副將洛辰歡,跟在他身邊。
他身穿甲胄,行動間會有些清脆的響動;像是嫌離夜色太遠,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踩在山峭邊緣,叉著腰遠眺說:“辰歡,你看,你過來看。”
“主上……”
洛辰歡應了聲,輕聲走到了他身後。
尉遲嵐並不在意他是在身後,還是在身側,隻抬手指了指遠處:“從這裡可以看到摘星塔,看到沒,真高啊摘星塔……半個月之後,等我們進了天都城,就能直接上去看看了。”
“主上,天色這麽暗,哪兒能看得見……”
“你細看,你仔細看,就在那兒。”尉遲嵐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咧開嘴笑起來,“就他們那些雜碎,也配跟老子爭天下?等我把千代家那個病秧子拽下來,我就封你做宰相……或者你想做點什麽。”
他遲遲沒聽見洛辰歡接話,正打算回頭的那個刹那——
一把刀自他心口刺出。
他低下頭,只看見沾滿自己的血的刀尖。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
“!”
宗錦倏地一震,從背刺那晚的夢裡驚醒。
可惡,洛辰歡,他還想著等自己奪得天下,定要讓好兄弟也身處高位吃香喝辣;但對方卻不知從多久之前就在等著機會殺他,最後下手也下得很果斷,沒帶一絲猶豫。
像這種一邊說“對不起”一邊下手殺人的家夥才是最壞的。
思緒混亂了好一陣,宗錦才徹底睜開眼,天光和周圍的景致齊齊湧進他的視野中,現實才珊珊遲來。
輕微的顛簸和馬蹄聲相呼應,他眼前是馬腿和石板地,還搖晃得厲害。宗錦費勁兒抬起頭,看見了並不熱鬧、反而有些蕭條的街市。他側頸不知為何痛得要命,想伸手去揉揉痛處,又發現自己的手動不了——他雙手被反綁在後腰。
這一下發現讓宗錦猛地清醒過來。
他伸著脖子左顧右盼,前面是平坦大道,後面……他扭過臉便瞧見了一條人腿——是赫連恆的腿!
男人一如平常,瀟灑地騎在馬上;他則像袋沒裝滿的麥子,攔腰掛在馬背上,還就在赫連恆的面前。
他脖子快扭到抽筋,才看見赫連恆的下巴。
於是憤怒的小倌開始罵街:“赫連恆!!你放我下來!!!你要殺要剮我都理解,你這樣是做什麽?!放老子下來——”
宗錦罵了幾聲脖子就受不住了,只能把頭垂回去:“不就是塊玉嗎,壞都壞了,你折磨我未必它能完好如初?”
行進隊伍裡無人理睬他的罵聲,倒是吸引了不少街邊的平民朝他那兒看,邊看邊小聲議論著什麽他們聽不清的話。
任憑宗錦怎麽口出狂言,赫連恆都像聽不見似的,目視前方,穩如泰山。
什麽“雜種”“廢物”“狗東西”,什麽“王八蛋”“老陰逼”“厚顏無恥”……宗錦幾乎把自己會罵的全數罵了個遍,罵完一輪詞窮了就乾脆從頭開始再來一遍。
赫連恆沒反應,可後面走著的赫連軍臉色都白了。
自己追隨的主上被人這樣侮辱,心裡總歸是過不去的。可主上都未發火,他們怎敢提出怨言——況且宗錦和主上是什麽關系,大家心知肚明。
往曖昧了說,這指不定是他們的“閨中之樂”。
然而這樣掛在馬背上看起來輕松,實則費勁得厲害。不一會兒宗錦就罵累了,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收了聲,又垂下頭又和還沒醒過來時一樣,像條死狗。
這時赫連恆才回了句:“原來無人理睬,你才會消停。”
腦袋保持著往下,血全衝進頭,實在難受得緊。宗錦有氣無力,罵得很小聲:“王八蛋,放老子下去……”
“馬上就到久隆了。”赫連恆隻這麽說道,“你若是老實,我可以替你松綁。”
“……什麽老實……”
無意識的時候沒有感覺,這會子醒了,宗錦隻覺得腦袋快要炸開,說話越發的小聲,倒像是妥協了。
“你既是想找洛辰歡報仇,跟赫連軍在一起才是好選擇。”赫連恆如此說著,聲音刻意收斂著,隻讓宗錦聽見,“即便你是尉遲家出身,倘若你真在尉遲家有地位,也不會流落至軻州成了賤籍,更不會在娼館……尉遲家恐怕沒那麽好進入。”
“……”
“若我猜得不錯,”男人接著道,“你會流落到軻州,是洛辰歡的手筆?”
“……”
“不想說麽。”
“……我好難受,”宗錦忍無可忍道,“要顛吐了……”
赫連恆約莫是氣消了,聽見他的話,一揚手示意列隊停下。一旁剛好有個茶肆,正有些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們——通常其他封地的旗幟出現,都意味著戰亂即將開幕。而四棱旗就是平民都認得,乃天下第一家的赫連。
“在這兒休整片刻,”赫連恆略略揚聲道,“北堂,去再買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