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連喊話也沒力氣了。
他只能慢慢一步一頓地往前走,努力地多吸幾口氣。
直至拚殺聲近在耳邊,宗錦將手裡的頭顱往前一扔。
那顆頭滾了滾,滾到某個兵士腳下,嚇得人後退了幾步。宗錦就在這時候走過去,一腳踩在吳提安的頭顱上,再拔出刀,指天喊道:“吳提安已死,繳械不殺!!!”
這已經是他最後一點力氣了,喊得聲嘶力竭,喊得周圍的打鬥都停了。
所有人看向他所在之處,或是吃驚或是恐慌——吳提安麾下兵士,自然清楚這位主將的實力;而看見手刃主將的竟然是這麽個瘦弱的人,他們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驚訝還是該害怕。
這瘦弱男人的背後,像是有惡鬼之靈。
他們打不過的。
看著這一幕的皇甫軍,統統冒出這個念頭。他們驚愕地松開了手裡的刀刃,哐當哐當的聲響此起彼伏,宣示著投降。
赫連軍的刀便與此同時地架上了他們的脖子。
——很好,終於把這些雜碎收拾乾淨了。
宗錦想著,眼前的畫面忽然扭曲模糊成斑駁的光;他握著叢火的手先無力地落下來,接著整個人往後一倒,就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吳提安的頭顱邊上。
“將軍!!”
“宗將軍!!”
行軍時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小將領匆匆跑到他身邊,擔憂地喊:“宗將軍!!傷在哪裡!!你撐住!!我來替你處理!!……”
宗錦皺了皺眉,有氣無力道:“沒受傷……”
“什麽?宗將軍你說什麽?”
“沒受傷……”宗錦說,“我睡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叫醒我,我們還要去……支援……赫連……恆……”
他說未說完,便昏睡了過去。
自東廷出發後,宗錦每日不過睡兩個時辰;而到了天都城附近,更是接連兩場仗。即便是鐵打的人,也會疲累不堪;更何況吳提安確實是個棘手的敵人,他雖然沒有外傷,但內傷估計不輕。
小將領嚇壞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他微弱但綿長的呼吸,小將領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也連忙看了看宗錦的身體,摸了摸他的手腳,確認那些血都不是宗錦的;但他也不敢挪動,不知道宗錦有沒有什麽內傷在身——吳提安那種魁梧大漢,宗錦竟然能正面對抗,還把人殺了,總不可能毫發無傷。他雖然沒看到當時的場面,猜也猜得到這該是一場苦鬥。
他立刻發揮他小將領的職責,將俘虜綁好,安排人去收拾屍體、清點人數,再讓幾個人圍在宗錦身邊,守著他睡半個時辰。
——
就這半個時辰,宗錦竟然還做夢了。
他夢到了赫連恆,夢到赫連恆跟在他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著他。而他不是宗錦,是尉遲嵐,穿著盔甲,囂張至極地說著他今後要如何如何。
他要滅了千代皇室,住進天都宮;他要廢黜氏族的諸侯身份,真正統一呈延國;他還要大搖大擺地上摘星塔。
赫連恆聽到這句才問他:“為何如此想上摘星塔。”
他遠眺著夜色,這才察覺自己竟然站在山崖上,剛剛好能遙望天都城的山崖。他抬手指了指天都城的方向,夜色中便浮現出細如絲線、高聳入雲的塔。
他說:“我就想看看摘星塔是不是真的抬手可摘星,若是真可以,我摘顆星送給你做聘禮好了。”
他話音未落,就看見自己胸口伸出了刀尖,染著鮮紅的血。
他回過頭去看,看見的仍是赫連恆。
“……為什麽?”他在夢中問,“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真心待我嗎?”
赫連恆的臉就在這瞬變為洛辰歡的容貌。
洛辰歡仍看著他,只有苦澀一句:“是我對不起你……”
他卻在夢裡松了口氣:“……原來是你,是你那就沒什麽關系了。”
刀貫穿了他的心口,他卻感覺不到痛;但回頭看見赫連恆時,心痛真切得叫他害怕。
原來是洛辰歡……是的,洛辰歡背叛了他。
他想著,洛辰歡的臉再度變回了赫連恆。
“不不不,不是赫連恆,不是赫連恆……”他念著,“不是……”
夢裡的赫連恆卻重複了那句話:“是我對不起你……”
“不是你!他娘的怎麽可能是你!!”他在夢裡怒號。
緊接著,洛辰歡與赫連恆的臉在他面前交替,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的恐慌隨之加劇,心痛也隨之加劇。
二人的聲音也重合,不斷的叫他的名字:“尉遲嵐,尉遲嵐……”
“宗錦,宗錦……”
“宗錦……”
——
他猛地驚醒,全身都抖了抖,眼前是小將領的臉。
“宗將軍?醒醒,宗將軍……半個時辰到了……”
宗錦雙眼都瞪圓了,驚愕地看著小將領的臉,好半晌才憋不住似的長長籲氣:“……有沒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