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要論及爭權奪勢的籌謀,皇甫淳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狡詐之徒。
馬蹄踏過灌木叢,繞過最後幾棵樹,意料之中的戰場在宗錦眼前鋪開,如同一張畫卷。到處都是濃煙與火光,有人站著揮刀,有人已然倒地。
敵人的騎兵在來回地衝撞,赫連軍中卻不見騎兵,只看到滿地死去的馬匹。
宗錦馭馬衝進來,未有半分猶豫,也未有些微害怕。
他像是有勇無謀的莽夫,看見局面時竟連思索對策的時間也不留給自己,徑直殺進了敵陣中心。一名兵士正和敵人對刀,身上還有負傷,力氣也在下風,眼看敵人的刀刃就要壓到他的肩膀。他甚至沒有時間害怕,腦袋已然空空如也;他所知所想,只有將眼前這把刀推開,將眼前這個敵人殺死。
突然,馬蹄聲攪亂了對戰雙方的心神。
電光火石間,一人單騎從他身邊而過,他什麽都沒看清楚,就感受到那瞬間他的臉被什麽溫熱的東西濺濕了。
上一刻還在與他角力的敵人,這一刻頭顱便飛了出去。
那些噴濺在他臉上的,都是敵人之血。
兵士這才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從他身邊經過的人。
那人左手握著刀,刀上染血,被光火映成棕黑,頭也沒回地繼續往前奔。
——
宗錦隨手解決掉一個敵人,前頭的山坡上一輪箭雨落下,就衝著他正面而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狠拉韁繩,拉得馬急急轉彎。
轉得太急,馬兒幾乎要貼地倒下;宗錦卻一絲不慌,將叢火當長槍使,在那緊要關頭生猛地插地,以刀和他的力量,硬把身下馬撐住不倒。箭雨眼看就要將他射成篩子,宗錦的馬已然順利地重新站起來,奔著旁邊凸起的山岩而去。
山岩成了堅不可摧的盾,將宗錦和馬護得滴水不漏。
箭矢叮叮叮地砸在山岩上,砸在地上,也敵我不分地砸在那些仍浴血奮戰的人身上。宗錦聽著這聲響,隻覺得怒氣衝到了天靈感,想立刻就率軍衝到山上去,摘下敵將首級泄憤。
誰知躲在這山岩後的,竟然不止宗錦一個。
一名穿著赫連軍服的小兵,滿身是血地蹲在陰影中,宗錦發現他時他抱著腦袋抖如篩糠。
“喂!你!”
“啊、啊……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那大約是個新兵,估計是叫戰場嚇破膽了,宗錦一出聲,他便不斷地念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這一輪箭雨停了,敵方張弓搭箭再射第二輪恐怕也就是瞬息之後。
宗錦並未急忙著出去,再度喊道:“老子在跟你說話!”
“我不想死……”
他手腕一翻,叢火的刀尖準確無誤地挑起了對方的領口,隔著衣衫抵住了他的喉嚨:“老子有話要問你,你這廢物東西。”
他聲音低沉,口吻更是凶得駭人。
那小兵被刀嚇得一激靈,終於從碎碎念中醒來,睜著驚恐的眼望著馬上人:“不不不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赫連恆在哪裡?”
“不要殺我……我不想死……”
宗錦忍無可忍——他原就最討厭貪生怕死之輩,麾下兵士可以戰死,可以退伍,但決不能臨陣脫逃——他不再與此人廢話,直接用叢火狠狠扎進了他的肩膀:“赫連恆在哪裡?!”
小兵被劇烈的痛嚇哭了,但也終於說出話來:“在前面,都在前面……”
“什麽在前面?”宗錦手抖了抖,刀就在他肉裡抖了抖,“給老子說清楚!”
“……我們,我們遇到埋伏,留下三千人……其他的人往,往天都城繼續走……別的我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了……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沒用的東西!”
宗錦狠狠罵了一句,卻仍是收了刀,沒有要他的性命。
果不其然,皇甫淳就是想靠提前站定了天都城的優勢,一點點將赫連恆的人撥散。赫連恆明知道是計,卻不得不中計,只能分出人馬應對,以趕往天都城。
現如今擺在宗錦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不管這些苦戰的兵士,直接往前追上赫連恆;而是收拾掉這些敵人,避免他們殺光眼前的兵士後再去從後包抄赫連恆。
而他整顆心,除了想殺皇甫淳之外,剩余的所有都裝著對赫連恆的擔憂。
就這點功夫,第三輪箭雨來了。
宗錦從馬上下來,靠著山岩大聲吼道:“先把弓手給我宰了!”
不遠處另外的掩體後傳來回應:“宗將軍!金雞峰太陡,馬上不去啊!!”
“馬上不去不會下馬走上去嗎?!”
“可是他們一直放箭,我們沒有……”“豬腦子!”
宗錦怒罵著,在山岩的邊緣蹲下,拖起附近一具屍體。
沒在箭雨中喪生的兵士,都找著遮掩物伏低了身體。就在這幾乎無計可施的局面中,一人像刀槍不入的殺神般,走進了箭雨的正中。
那是宗錦,他正扶著一具友軍的屍首在自己身前,一步一步冒著無數箭矢往山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