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錦垂下眼道:“剛醒的,我睡了多久……”
“兩日。”
“真的?”宗錦訝然,“我都感覺我還能睡……”
“在樅阪的傷尚未痊愈就來了東廷,這月余都未曾好好歇息過,自然會睡得久些。”赫連恆替他拉起被褥,重新掖好,“大夫說的。”
“你不會這兩日就守在這裡看我睡吧?”
“是又如何。”男人沒睡醒也就那麽一刹那的事,三言兩語過去就和平時一樣。
赫連恆伸手提起一直溫在腳邊的湯藥,邊說邊倒進小瓷碗中:“一個月不見,自然想多看幾眼。”
湯藥的苦味飄到宗錦鼻息間,他那餓了兩天的胃頓時開始抗議,惹得他乾嘔:“……這什麽啊……”
“自然是湯藥。”
“……太難聞了,不喝。”宗錦道,“我又沒病。”
“多少喝一些。”
“不喝不喝,拿走拿走,拿開點,難聞!”
“喝兩口。”
“說了不喝……”
他們在內室裡低聲說著,一碗湯藥遞來推去,宗錦幾乎都忘了外面還站著個等著匯報要務的影子。直到影子再度叩響了房門,再道:“主上,影子有事回稟。”
宗錦趁勢從男人手裡把藥碗端走,放在榻邊的幾案上:“影子找你你沒聽見嗎,剛不是他敲門把你敲醒了?還不快去處理公務。”
“不是影子吵醒我的。”
赫連恆知道他的性子,他不肯的事,就是殺了他也不肯。喝藥的事男人隻好作罷,轉而站起身,稍稍整了整衣衫上的褶皺,說:“是你肚子的聲音吵醒我的。”
宗錦萬萬沒料到他會這麽說,一下子語塞,還覺得有點丟臉:“那你餓個兩三天你肚子還不是會叫?!……快滾,去幹活。”
“一會兒便讓人上些吃的,再等等。”
“哦!”
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去了門旁,開門後影子便要匯報;可赫連恆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再示意人出去。
房門很快合上,宗錦扶著後頸扭了扭,又試著握了握拳。他睡了這麽兩日下來,精神是養好了,但身體也是真的虛弱,現在恐怕連短弓都拉不開。
赫連恆與影子的談話聲隔著門板,隱隱約約傳進來;具體在說什麽宗錦聽不清楚,但總能從之前影子喊的話裡猜出來一二。
那晚赫連恆來得太突然,所有的事情都很突然。
他直到現在,看著窗外的天光,才有了那種自己竟然活了下來的後怕。
他活動了幾下後,又重新躺回被褥裡側過身,看著床頭垂下的幔帳。
小石頭,七老頭,平喜,平仁,久容,還有那個初兒,柳音……這些人的臉在他腦海裡來回地轉,有些人已經死了,有些人還活著。
明明他“上輩子”殺過數不清的人,卻從沒這樣認真地記住過他手下亡魂的臉。
宗錦思忖著,緩緩背過手。
隔著衣衫,他摸到的是叢林狼留下的抓痕。抓痕長出的新肉凸起得很明顯,恐怕這輩子這些傷都不會再有什麽變化;他摸著摸著,摸到了中間那道傷,再上上下下地來回摩挲了幾下。
那裡有罪人印。
雖說印記不似傷疤那樣明顯,摸起來幾乎摸不出什麽痕跡;可他知道就在那裡,此時此刻都仿佛在隱隱發燙。
說他經此一役,對那些賤籍都慘都感同身受了,那必定是假話。
他是氏族出身,在氏族裡都是凌駕於別人之上的地位;尉遲嵐從出生那日起,尉遲家的所有人便知道他只要不是個無能之輩,就一定會成為下一任家主。他從未把賤籍放在眼裡過,因而也從不知道賤籍光是活著居然都如此艱難。
在久隆、商州也是如此嗎?
在赫連四城也是如此嗎?
宗錦不知,只因他從未注意過。
他想著想著,手撇得難受了,又緩緩回來,情不自禁地摸到了自己的下頜處。那些繃帶並未拆掉,他身上仍是裡衣也沒穿一件,反倒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
——興許他這輩子都得做此打扮了。
下頜的恥辱,即便他能不在意,那些知曉他和赫連恆關系的人不可能不在意。
賤籍出身的小倌,臉上還被烙了“賤”字。
宗錦不由地歎了口氣,然後便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響。他立馬換了情緒,翻過身往赫連恆那邊看:“你若有事要處理你便去處理,差人送點吃的來就行……要葷的。”
男人走回他身邊,也不應這話,就突兀地在床沿坐下。
“聽見沒有,叫人送點吃的來,我餓死了。”
“聽你的口吻不像餓得快死了,”赫連恆一邊說,一邊脫掉了長靴,“再餓一會兒應該也無妨。”
宗錦斜眼看男人:“你什麽意思……?”
他話才問出口,赫連恆便突然像脫力了似的,整個人朝他撲過來:“……幹什麽幹什麽!大白天的!白日宣……”“你不是還能睡麽,”赫連恆就那麽伏在他身上,頭埋在他肩窩裡,“再睡。”“睡什麽睡啊,你要睡你睡裡面去……要不然我睡裡面去……挪開!赫連!”“就這麽睡。”“你給老子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