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千代戎重病了這麽些時日,人看似總在榻上睡著,實則睡也睡不好,一日真正能睡著的也許不到兩個時辰,多數時候他都被病痛折磨得既無法清醒,也不能睡去。有了白沙沙在旁守著,他夜裡倒是安穩地睡著了一陣子,可天不亮又醒了。
醒時白沙沙就坐在榻邊的地上,伏在他榻沿安靜睡著。
他也才五十壽數,算不上老頭子;但偏偏只有這點命數,真叫人無奈。
他醒了之後便再無法睡著,肺腑始終像有火在灼燒般作痛,無論如何大口吸氣,總是覺得被誰人掐住了咽喉,隨時可能窒息而亡。他就那麽斜眼看著白沙沙的睡顏,看她綢緞般烏黑的頭髮,看她頭上那根素銀的簪子……看了許久,卻也是看不膩的。
千代戎的嫡妻,是他的表妹。
他是本家嫡出,但非長子;既不能繼承千代家做皇帝,卻又要遵從家中的安排,必須娶自家的表妹為妻。千代戎對她毫無感情,夫妻二人在外倒是相敬如賓,在家便形同陌路,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即便如此,他也未曾娶妾——他原就對男女之事並不在意,也不求遇到什麽心之所向。
後來他大哥早逝,年幼的千代爻登基,他也沒什麽意外的臨朝攝政,維持著千代家的地位。
直至他在七年前邊關,遇見白沙沙。
何謂一見鍾情,何謂心之所向,千代戎直到不惑之年才在白沙沙身上讀懂。她美麗,清秀,對權勢錢財都無興趣……也不愛他。他帶白沙沙回來的第二年,便想納為妾室;但白沙沙不願,隻願意這麽無名無分地侍奉他。那是因為他救了她一命,她便倔強地以身償還。
人之將死,好像都喜歡將如煙往事再細細想一遍。
千代戎也不能免俗,他就這麽看著女子睡著時安靜的模樣,慢慢回憶著許多從前的事。他稍稍呼吸得急了,便想咳嗽;可咳嗽又怕吵醒她,於是他便強忍著,憋紅了臉。
就在這時,有人悄悄地將窗從外打開。
千代戎的目光頓時變了,有些凌厲地看向窗戶。
而站在窗外的人,一身黑衣,臉也被包的只露出一雙眼。黑衣人還未進來,便先與他目光對上,當即從腰間摸出一塊紫玉令牌,亮給千代戎看。
令牌上是千代家的家紋,三頭鳥。
紫玉令少有,千代戎隻給了幾個親信。見來人是自己人,他稍稍安心了些許,頷首示意他進來。
黑衣人動作小心,進來得無聲無息,在床榻前單膝跪下,雙手抱拳道:“主子……”
“小聲。”千代戎壓低了聲音道,“莫要吵到她……”
黑衣人點點頭,湊近他耳旁小聲道:“尉遲家與司馬家共計四萬人進了晏函谷,皇甫淳在西面長洲境內駐扎的親兵動了,往天都城再近了十五裡。湖東幾乎將所有人馬都派到了七十二峰……皇甫淳想兵變……”
“……他現在人在何處……”
“屬下無能,尚未查知。”
“赫連呢……”
“赫連幾日前討伐東廷,如今不知動向。”
“看樣子……皇甫淳是……志在必得……”千代戎有氣無力道,“……去,去告訴太后……我府中書房牆上的掛畫後藏有暗格,將裡面東西取出,她會知道該如何做……”
“得令。”
黑衣人點頭,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窗才合上,女子便動了動,接著抬起頭,看向千代戎:“明明我就在此處,王爺該避著些。”
“吵醒你了?”
白沙沙沒回答,只是用她那雙鳳眼看著千代戎的眼睛。
千代戎抬起手,朝她勾了勾;她有些疑惑,卻依舊遵循了他的意思,湊近了幾分。男人長滿老繭的手撫摸過她的頭髮,帶著她再度低頭,接著如同未醒之時那般,靠在千代戎身旁。千代戎一邊摸著她冰涼的頭髮,一邊徐徐問:“聽見多少?”
“皇甫要兵變,王爺早有防備。”
“你該說你並未聽清。”
“聽見了便是聽見了,王爺若是求穩,殺了我也便罷。”白沙沙毫無波瀾道。
就是她這性子,不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裡,連性命也無所謂,最讓千代戎著迷。他微微歎了口氣,才道:“既然不躲著你,自然是信任你。”
“……”這話反倒叫白沙沙語塞,她不再談論此事,隻問,“王爺餓不餓,我去給王爺溫些參湯過來。”
“先……咳咳、咳咳咳……”
千代戎才開口,咳嗽便止不住了。
他咳得在榻上快彈起來,一聲比一聲猛烈。
白沙沙難得有了些神情,皺著眉輕輕拍他的胸口,試圖替他順順氣。然而這是徒勞,千代戎已是油盡燈枯,怎麽做都不會讓他好受半分。外頭值守的太醫聽見動靜,急急忙忙地入內;千代戎捂著口鼻,剛停下咳嗽,便沉沉罵了句:“出去!”
“攝政王……”
“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