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三更去那兒,不是找死麽。”宗錦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
那邊的熱鬧還不是吼一聲就結束,旁邊那些在乾活的勞工,全望著瞭望台。緊接著又是第二聲嚷嚷,在夜裡駭人極了,還帶有絲絲回響:“平時飯給多了是吧?不想吃是吧?吃不下是不是?”
隨著這一連串的叱問,再是恐怖的鞭子響。
他二人離得遠,只能看見依稀的身影,其余的一概看不清楚。和景昭說的一樣,惹出事的是個小矮子,影子又瘦又小,那鞭子不知是否已經抽到了他身上,反正宗錦只看見匍匐在地的黑影。看守約莫不是白日裡那個——他們勞工是無須睡覺的,看守老爺們怎麽能連軸做事?但不管是哪個看守,都同樣惡心。
大半夜的鬧這麽一出,對於宗錦和景昭倒是件好事。眼下所有人都盯著那邊的熱鬧,他們就是光明正大地站在這兒閑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鞭聲不是響過就結束,和白日裡對付七老頭一樣,一聲接一聲,沒完沒了地響徹采石場。
“叫你做好人!叫你在老子眼皮底下搞事!”
“……我錯了,我錯了……”
有些稚嫩的討饒聲隨之而出,有氣無力地三九四也跟著喊:“你饒了他,你饒了他,你打我吧,你要是不解氣,你打我……”
這些那些聲音擺在一塊兒,隻叫人憤怒又無力。
景昭聲音都有些抖:“他們這是打算再打死一個嗎……真不把人當人看嗎……”
“是,他們眼裡賤籍都不是人。”宗錦鐵著臉說,“賤籍不如牲口,想用就能用,想殺就能殺。”
宗錦的話太過真實,叫人無法反駁,甚至叫人找不出話來感慨。景昭隻好深深地呼氣,仿佛要將胸口裡所有的渾濁都吐出來:“……那小矮子肯定是看白天那人沒吃沒喝被綁著,才省著口糧去給他送吃的。”
“!……”
說者無意,但聽者有心。
要說誰會這麽不過自身安危,去幫助別人的……除了小石頭,還有誰?
毆打聲、告饒聲接連不斷,其中還夾雜幾聲看守的辱罵與嘲笑;宗錦一句話也沒說,突然快步朝那邊走去。
“哥……”景昭不解地叫了聲,也連忙跟上。
他腳步飛快,越走越近,視野裡的黑影逐漸被近處的燈火照亮。在地上蜷縮著打滾的“小矮子”,與白日裡七老頭的模樣如出一轍;血糊了他滿身,落在地面將白灰都攪成了粘稠惡心的泥。
那就是小石頭。
今晚上小石頭問他要饅頭,不是為了自己吃,而是想偷偷塞給三九四。
——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縱使小石頭被打得不停打滾,他仍然找著機會匍匐著跪倒在看守面前,磕著頭哭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看守大哥饒我這一次,求求大哥了,不要跟管事說……”
“喲,還怕管事知道?”看守的鞭子停了停,戲謔笑道,“意思是不怕看守不怕我,只怕管事?”
“啪”的又一鞭子,抽得小石頭往側面倒。
但小石頭不敢倒下,雙手撐著地面硬是跪正了:“不是的不是的!我說錯了!看守大哥饒命!我一定好好乾活,我以後乾雙份的活,求求看守大哥饒命,不要跟管事說……”
仿佛是抽人抽膩味了,看守換了腳上,一腳踩住小石頭的腦袋,踩得小石頭完全趴下:“你不讓我上報,我還真想上報了,藏了什麽事這麽怕管事知道啊?”
“大哥,大哥……”
三九四在旁無能為力地喊著,卻是徒勞。
小石頭被踩得嘴也歪了,話語含糊不清:“我一定好好表現,我娘才好接我出去……對不起對不起……”
“你娘?接你出去?”看守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小崽子想得還挺好……哦我知道了,你是那個……小石頭是不是?我聽說過,說是有個小孩,成天給劉管事端茶倒水的,想讓劉管事帶信出去……”
就算宗錦在自個兒心裡說了一千遍“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也忍不了了。
若是其他人,他尚可在心裡安慰自己,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人;可小石頭,沒有小石頭那半個饅頭,興許他進來第三日就死了。
救命恩人若是都護不住,他還算什麽男人?
眼瞧著看守就要把真相戳穿,宗錦步子越邁越快,腳上的鐐銬扯得他好幾次險些絆倒;但他感覺不到,就那麽直勾勾地朝著小石頭所在之處衝過去。
“哥!不行!……”
然後他就被人拖住了手。
看守踩著小石頭的腦袋,笑著道:“你真以為你娘還要你啊?你娘早就不在烏城了,我都聽說了;人一個清清白白的閨女,被賤籍騙了身子,還生了你這麽個小雜種,不尋死都算好啦……你娘還接你出去?你做夢呢?”
小石頭倏地叫起來:“你胡說八道!我娘給我寫信了!她說很快就贖我出去了!!”
“你娘給你寫信了?哈哈哈……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還有人信送得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