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看著主君腰間隨動作搖晃的紅色新月,小心翼翼道:“……主上這是何必。”
——何必非要親力親為去找宗錦。
——又為何非要找到宗錦。
“任誰活在世上,都會有傾盡所有也想要的東西。”赫連恆難得地話多,說得很輕,也很無奈,“而我有件失而復得的珍寶,如今得而複失,除了尋回,我別無他求。”
【作者有話說:不記得說過沒有了,寧(ning4)差(chai1)】
第一百七十四章 火種(上)
“也就是說,只要找到了平喜的父親,就可以讓赫連的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進東廷。”宗錦推著板車,眼睛不停地往四周瞥。
“是,平喜是這麽說的。”景昭同樣推著另一輛板車,走在他身邊。
二人說話的聲音被采石場裡的嘈雜完全蓋住,哪怕是從他們身邊經過,恐怕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倒不是他們非要挑著做工的時候商議,而是景昭被劃分到了另一區域,他二人若是閑話,被管事看到了至少是一頓毒打。夜裡偷摸出去說話不是不行,可白日裡做工是萬萬偷懶不得的,那樣反倒得不償失。
於是宗錦便想出了這招,每隔一個時辰便送一次石料,他們便能趁這機會多聊幾句。
宗錦又道:“他可曾說過他爹叫什麽,長什麽樣,有沒有畫像。”
“沒有,他說他爹是死是活他都不確定。”
“……”
宗錦無言地思索了片刻,眼見就要到堆放石料處,他便收了聲。
采石場裡的所有人都很沉默,雙目無神,精神萎靡,一個個都是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他們倆各自將板車停下,將石料搬下來放在指定的地方,再推空板車回去。
好在景昭體力不錯,又很吃得苦,每天采石什麽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身上的罪人印是平喜拿朱砂給他畫的,這讓宗錦松了口氣——若是為了他,特意在身上留了印,那未免太不值。
以他們倆的本事,就是真在采石場無窮無盡地做下去,也不會活不下去。
但采石場裡更多的,是壓根沒有那麽多體力乾活的人。
“咳!咳咳咳……咳咳……”突然,劇烈的咳嗽聲傳進宗錦耳朵裡。
這本尋常,采石場裡到處都是灰塵,被嗆都是常事。可那咳嗽聲並非兩下就停,而是持續不斷;緊接著又有鐵鎬落地的哐當響聲,引得許多人往聲源處看。
“老東西,又在這裡裝呢?”接連而來的是看守的罵聲,“找死呢?想偷懶是吧,死了就不用做工了,你找個地方一頭撞死還快點。”
宗錦推著車回頭看,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就在附近,胸前寫著七的老頭,正俯身在地上猛咳不止。看守站在他身旁,用馬鞭指著他:“你起不起來?不起來是吧?”
“咳咳咳……咳咳咳……”
那個七老頭,宗錦知道,就住在他隔壁一間石窟裡。
七老頭是第一批受害者,本就是在外頭過得困苦的人,才五十多,卻滿頭白發,體弱難當。知道他做工苦,平時開采的石料根本不夠換食物,偶爾有人偷偷摸摸地接濟他,小石頭還給他塞過饅頭。
七老頭咳得站不起身,不少人都放緩了手中的事,擔憂地看著他。
看守不耐煩了,將馬鞭一揮,在地上留下一條白色的痕跡:“我數三聲,一。”
“咳咳……”
“二。”
“咳咳!咳、咳咳……”
“三。”看守倏地抬高了手,使勁揮下,“我看你就是骨頭癢了!”
“啪!”
那馬鞭又快又狠,在空中留下殘影,一下子抽得七老頭背上破開,殷紅的血往外透。就是壯年,挨下這一鞭都會忍不住叫疼,更何況是個體弱的老者。七老頭原是伏在地上,被抽得叫也叫喊不出,當即趴了下去。這場面看得大家臉色煞白,唯獨看守和管事,司空見慣,興許還覺得有趣。
那看守再不多言,一鞭子剛落,一鞭子又起,接二連三地抽在七老頭身上。
七老頭哪裡受得起這樣的痛,當即像隻泥鰍似的,在滿地的白灰裡抽動顫抖,四處打滾著躲開那些鞭子:“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哎喲……”
——哪怕這些人還有一點良知,都不會這樣責打一個老者。
——但這些人沒有。
——也許他們有,但他們的良知只會給他們同等的“人”;賤籍不在此列。
宗錦緊緊攥著板車的車手,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景昭比他反應更強烈,或者說更不懂得隱藏,直接停下了腳,雙眼瞪圓了看著那邊。
不少人都看著那邊——平日裡被抽個幾個鞭子是常事,可七老頭這樣的年紀,看守這樣的狠手,誰看都觸目驚心。
在采石場裡惹事,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宗錦心裡很清楚,他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同情弱小的正人君子。
可過去搶了看守的鞭子,將他狠狠抽一頓的衝動幾乎遏製不住。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