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可比外人要有經驗得多,知道山林失火,最要命的是被煙嗆住,便紛紛選擇往高處看情形。
只是站在高處可不行,若火真的燒得狠了,在高處無異於等死。
情勢不知怎的,就被那股妖風吹得棘手了起來。且在這大雨將至時,那風搗亂得很,一會兒往這兒,一會兒往哪兒,吹得火勢不斷往四周蔓延,短短一炷香時間,便已將半天片映亮。
“怎麽辦,進去宰了他們再說?”
“怎麽進去,”將領道,“只怕是有命進去,沒命出來!”他望了望天,烏雲仍舊蓋頂,雷卻停了有一陣,好像這雨已下不下來:“該死的,在這兒呆著也不安全,上頭怎麽還不下令……”
放任這火隨便燒,他們退出去等赫連家的引火燒身也不行——林地是樅阪的第二道屏障,狼騎也只有在這樣廣袤的林地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若是平原論衝鋒陷陣,叢林狼還不如重裝馬。
將領心焦地等著命令,時不時便讓人上樹去看看,火燒得離他們還有多遠。
又過了幾息功夫,訊號終於來了。
兩枚綠色的煙彈帶著光直衝天際,將領立刻道:“後撤十裡!砍樹!”
“是!”
——
“跟老子鬥,老子要燒得你們樅阪成荒地!”
看著衝天的火光,宗錦解氣地笑了笑。他可不像赫連恆那般,總將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既不會留下後患,也不會落人話柄。放火少了人家一整塊林地,這話傳出來,就不知多少人會伺機來聲討;可宗錦不怕,他都已經打算將命賠給樂正了,樂正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吧?
他將願意死在這兒的兩千人分成了十支隊,不問生死地分頭往外推出十裡地,沿途點火,盡量地多燒著一些。但很可惜,只有六隊人成了,還有四隊恐怕途中便遭了毒手。在這種不熟悉地形的密林之中,他們只要出去,就無異於是送死。能夠有六隊成事,已經是走運了。
點完火之後,他們便順著火線邊緣迅速折返回原處——在宗錦第一波命令之下,砍出來的禿地。
然而回來的也並沒有六成人,兩千人,在禿地匯集只有六百。
有的人回來得晚了,就在不遠處身陷火海。
悲鳴四起,有人的,有獸的,聽得隻叫人心底震顫。
宗錦嗅著越漸濃烈的焦味,揚聲道:“蹲下,捂著口鼻!別讓煙毒死了!!”
周圍越來越熱,他們像置身火爐中,被烤得不停冒汗。宗錦身上那些被狼爪撕出來的傷被汗浸得刺痛不已,他不停抽著氣,在心中默默算計著時間。
再燒得久一點,再燒得久一點。
燒到江意已帶著赫連恆逃進岷止城就好。四周圍只有火光與濃煙,什麽都看不見。他臨時安排人砍出來的地方,也只不過是能讓火勢蔓延得稍微慢些,若持續不斷地燒下去,他們就算沒直接被燒死,也會被四面八方的烈火給烤熟。
尉遲嵐從未想過自己有舍身為他人的一天,宗錦也沒想過。
記憶中自己自幼便是人上之人,只有別人忠心護主為他犧牲,沒有他舍生取義成全別人。他帶著那些為他戰死的將士亡靈,也不曾辜負他們,在戰場上總是衝在最前列,殺最多的敵。
但那相伴他二十余年的執念,在赫連恆說出“尉遲嵐”三個字時,突然變質。
他不適合做天下之主,赫連恆才合適。
而他如今覺得,若是能為赫連恆奪得天下,好像也不賴。
畢竟弟弟會暗殺他,情同手足的家臣會背叛他,世人皆厭憎於他。
唯有赫連恆,一顆真心都暗暗交給了他。
“我們要在這裡等死嗎,既然如此,那不如……”扎堆蹲著的兵士間,有人哆哆嗦嗦地大聲道,“還不如自絕於此,總比燒死得好!”
真的直面死亡的這一刻,再如何堅定的人,也會萌生出退意。
宗錦理解他們,卻也看不上他們。
“要死便要死在敵人刀下,小小火事而已,怕什麽。”他站起身道,“是我讓你們來送死的,要死我也會死在你們前頭。”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圈踏出一步。
躍動的火苗離他不過一丈遠,只要風向一變,便會燒到他身上。他都能感覺到那股熱浪在他烤著他後背的傷口。
“若是天要我亡,我便亡於此,”宗錦仰天道,“若是天不舍我亡,那便贈我一場滂沱。”
宗錦話音剛落,一記閃電就在他們不遠處劈下來,劈得火中巨樹轟然倒塌。緊接著,要下不下的那場雨像是終於再憋不住了,遽然落下。
雨聲先是細微,一息不到便沙沙作響,澆在林地的大片的火光之上。
第一百零三章 離開赫連
傾盆大雨之聲幾乎將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蓋住,可熊熊烈火依然頑固,仍在燃燒著對抗。火光將雨幕都染成了橙紅,唯獨宗錦與六百氏族所在之處在雨中得到了巨大的裨益。他們所在之處本就沒有燒起來,周邊的火被雨水壓下去不少,溫度隨之降下來,仿佛連空氣都清新了。
宗錦忍不住發笑,心火比先前更旺:“……果然,我就知道我是死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