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錦倏然抬起頭,就看見平喜嘴裡叼著一根稻草,戲謔地衝他笑。之前那身打滿補丁的衣衫不見了,平喜現如今竟也能穿得規規整整——自不必說,是靠賣他得來的三十兩換的。
那柵欄外立了牌子,從裡面看不見寫了什麽;但平喜看得到,他不僅看得到,還“好心”地念給宗錦聽:“今夜拍賣,第一夜;十六歲,處子,蝶兒。……你真的十六歲?”
宗錦費勁地抬眼,目光凌厲如箭矢,帶著強烈的憎恨看向平喜:“……滾。”
“我也不是來笑你的,我就是路過。”平喜雙手抱胸,一臉余裕地站在籠子外道,“你這副打扮還真漂亮,叫人看了就覺得心癢癢。”
“滾……”
“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啊,你以前還不是跟著大老爺,還不是做這檔子事。”平喜又說,“現在不過是重新找個大老爺,你乖巧一點,憑著你這張臉,會有大老爺喜歡的,到時候好吃好喝都有啦。”
聽著這些侮辱,宗錦連反駁都說不出來。
並非他詞窮或認命,只是身體十足的懶怠,動彈一下都能讓他激出一身汗。
除了平喜之外,還有好幾個一看就沒錢的窮鬼,同樣站在柵欄外看著,仿佛只看宗錦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都能發泄發泄積攢的欲。
平喜湊近了幾分,鼻尖幾乎貼著朱紅的柵欄,低聲說:“你也別怪我。”
“……殺了你……”宗錦虛弱道,“我會殺了你……”
“那也要等你離得了脂雲樓才行。”平喜說,“像我們這樣的賤籍,出身起就定好了,這輩子只能當人下人,誰都可以來踐踏一腳,想憑自己的本事過上好日子,幾乎是不可能的。”
“……”
“你我就是在運河裡清了百斤淤泥,到手的也就是幾十個銅板。有能力?有力氣?有本事?在賤籍兩個字面前,都是空話。我也想吃頓肉啊,除了幫柳爺物色物色‘好貨’,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平喜說得很輕松,但那份輕松也難以掩飾他的悲哀,“你只要認命,在脂雲樓也沒什麽不好的;我若是生得你這張臉,我說不定也不用這麽苦了。”
“……滾,滾開……”
“對不起。”平喜道,“我沒有辦法,你別怨恨我。”
“……”
“就是你怨恨我我也沒辦法,”平喜道,“我只是想過好日子,人想好好活,哪有什麽錯……”
賤籍,賤籍,翻來覆去就是賤籍這兩個字。
他到今時今日才知道賤籍這兩個字的分量。因為是賤籍,所以張開腿做皮肉生意反倒會被認為是好出路;因為是賤籍,所以在運河裡泡得手腳都起皺也只能拿二十個銅板;因為是賤籍,所以被人打扮成貨品丟在這裡供男人欣賞,也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賤籍生來就是奴隸。
只能說他運氣不好,借屍還魂後竟成了個賤籍。
人能和天鬥嗎,他還有掙扎的必要嗎?
要不然算了吧。
他一個人,鬥也是鬥不過的。
什麽報仇,什麽殺了這些人泄憤……他其實什麽都做不到。他隻身一人,就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護不了。還說什麽要謀奪天下,褪去了“尉遲嵐”的光芒,失去了追隨他身後那些將士,他不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倌。是了,最開始赫連家的管事也說他是小倌。
現在只不過是從軻州的小倌,變成了烏城的小倌,有何區別?
還掙扎什麽……
“宗錦。”
恍惚中他突然記起那人喚他時的聲音,低沉中還裹挾些許溫柔。
——不!!
——與人鬥不過爾爾,與天鬥才其樂無窮!
——他要是命不好,他就要逆天改命!
“祝你今晚能碰上個好人,說不定明兒個你就能住到四進四出的院子裡去啦。”平喜說,“我走了。”
“等、等等……”
虛弱的宗錦忽然俯身,像摔倒似的,伏在地面。他艱難地往前爬行,手足牽動著鎖鏈叮當響。這瞬間,平喜突然覺得眼前的並非被囚禁在籠中、任人擺布的倌兒;在他面前的是重傷在身,卻依然可以用利爪將人撕開的猛獸。
他爬過去,爬到了平喜面前,抓著朱紅的柵欄,慢慢抬起頭。
“你想當人上人是吧,”宗錦的聲音低得像野獸在嘶鳴,“你想有錢有勢,對吧……我可以給你。”
平喜不由地訕笑兩聲,以掩飾自己沒有由來的恐慌:“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你現在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赫連府,”他說,“去軻州,赫連府,告訴赫連恆我在這裡,若能救我出去,我就能讓你當烏城的城主,陷害我的事我也,也可以放過你……”
“你瘋了吧……”
“機會給你,只看你自己要是不要……”
【作者有話說:慘是有點慘,但哎就是……一個暴躁老哥怎麽會治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