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劈裡啪啦地燒著,水澆上刺啦刺啦轉眼間便蒸乾成白汽上揚,高大的樹木被兩三人合力砍斷,砸下去時大地都在顫。即便如此,漆城的平民與兵士也沒有絲毫的恐慌,專心致志地按照他們的經驗去滅火。直到隱隱有馬蹄聲藏進了火事的嘈雜中,當第一個人察覺到是有騎兵在靠近時,已有些太晚。
“……那是什麽?”
黑夜中,不遠處的丘陵之上,有什麽東西在迅速的移動,伴隨而來的是令碎石跳動的馬蹄之聲。
他們不消片刻便自丘陵上衝下來,旁邊熊熊火光將他們的身影照亮——那簡直就是地獄來的惡鬼,火將他們居高臨下的面孔映得十分猙獰,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握著長刀,就朝著這些正在急切救火的兵民衝過來。
男人鎧甲之上的四棱紋尤被火光映成了深紅,宛若血色。
而在他身後,輕騎如同綿延不絕的河流,奔騰著湧向他們。隊列中好幾杆四棱旗在風中狂躁地飄搖,在眨眼功夫間便抵達了城門口,像一柄銳利的刀,直插進救火的列隊中。
“不殺平民,不殺俘虜,”赫連恆揚起手中刀,揚聲道,“剩下的,給我殺——”
“殺!!殺!!”
宗錦就在他身後不遠處,頭一個舉刀應聲,隨後全軍的呼聲便震耳欲聾,甚至要蓋過火事的雜聲。
驚慌失措的守城將立即高聲喊:“回撤!!回撤!!全都給我撤回來!!!快!!!”
但來不及了。
大火不僅僅誘使他們將城門大開,也成了天然的遮掩,叫他們根本無法察覺到敵人的逼近。訓練有素的兵士倒還會立刻後撤,可平民哪有那麽快的反應,有些人愣在原處,有些人則丟掉手裡的器械沒命地往回跑。可兩條腿的人如何跑得過四條腿的馬?赫連軍直直衝向城門處,幾乎在電光石火間將通往城內的路給佔住了。
宗錦衝在最前列,甚至超過了赫連恆;那些就在城門邊上、依令要關閉城門的兵士被他一刀一個,毫不留情;城內還在送水的平民驚慌失措地叫起來,慘叫聲此起彼伏,駭人聽聞。
過往在戰場上時,他是沒有任何感情的。
尉遲嵐不比赫連恆,從不講些虛假的仁義道德;因為知道弱小的下場便只有死,他也從不會因為仁慈而給自己留下後患。就比如過去的中行家,要斬斷仇恨的連鎖、要永絕後患,他不會介意滅人滿門。即便有些事並非他的命令,也並非出自他手,他也一一認下,由得世人當他是惡鬼。
可不知怎的,今日的他有些奇怪。
他記掛著赫連恆的傷,時不時便要回頭看,確認赫連恆的安全;這是因為他和赫連恆之間不乾不淨邋裡邋遢的情,他倒是懂。
可他的心有些莫名的堵。
尤其是聽見女人的尖叫、小孩的哭聲,他隻覺得刺耳得厲害。
大約是“宗錦”這具身體,從未上過戰場,從未擯棄掉過身為人的情,才會如此不適吧。
“上城樓!!!”宗錦如此想著,一邊拚殺,一邊怒吼著指揮,“把上面的主將給我生擒了!!!”
往往開戰之後,是誰在下令,兵士們也難以分辨;因此誰嗓門夠大,誰的命令便可生效。宗錦這聲怒吼讓好幾隊人迅速下馬,一路拿著刀往城樓上殺;而另一邊,漆城的平民正在發了瘋似的一味往城中跑,城裡巡邏的兵士則全然相反地從裡往外,正面應敵。
“來隊人跟我殺進去——!”
他操著叢火刃,在漫天火光與悲鳴中,馭馬衝向城裡的兵士。
長***向他,他遊刃有余地躲過,再反手用叢火割破敵人的喉嚨。箭矢射向他,他就像是背後也長了眼睛似的,刀反手一揮,便聽得叮叮當當一串響,箭矢悉數被他擋下。
恐怕樂正根本沒想過,赫連恆重傷之下依然想著的是設法進攻,漆城裡的兵士與赫連軍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不管是本事,還是戰意,都不可相提並論。
外頭那些被攔了路的平民漢子,終於意識到這是敵襲,膽子大些的便撿過武器和赫連軍動手,膽子小的既不敢往城門跑,又被大火圍困著無處可逃,什麽都做不了。
一切就如同宗錦的算計,樂正就算讀懂了此計的深意,也沒有破解之法。
赫連對樂正,結局早便可以預判。
若是連個樅阪都打不下來,那赫連也枉稱天下第一了。
前來迎敵的漆城守備被宗錦帶隊殺得潰不成軍,等他在戰鬥間隙裡喘息著往回頭看時,就看見赫連恆已登上了城樓。
“關城門。”
宗錦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卻好像能感覺到他此時說了這句話。
就在這時,忽地一陣妖風起,自西往東,吹得林中大火突然瘋了似的燒得更高,斜斜往漆城的城門燒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漆城之戰(下)
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的,宗錦只知道樅阪的春日多雷雨,卻不知道竟連風也來得勤、來得猛。
眼見這城門在轟鳴聲中緩緩關上,赫連恆親率的兩千人裡,除了戰死城門口的之外,其他人如數進了城內。他看著城門徹底閉攏,轉頭帶人拚殺得更加起勁兒,手起刀落之間便有人兵士命喪於此。
然而他們要做的事,可不止是殺進漆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