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赫連恆怎會讓他如願:“今日怎麽想起喚我赫連君了?”
“那不然是要怎麽稱呼?恆公子?恆兒,阿恆,小恆?”
“……初見你時,你便是這麽說的。”男人提醒道。
這話頓時勾起了宗錦的回憶。
一旦察覺到自個兒已動了歪心思,再想那些本是挑釁的話語,如今都好似沾上了些情,令他避之不及。他索性不回答,假借著吃飯把自己嘴堵上。赫連恆命人給他準備的吃食,竟就在三五口間全讓他扒乾淨了。
“赫連君想我怎麽稱呼,我都隨你,可否?”
“倒也不必,稱呼而已,我不在意。”赫連恆仿佛也不再想跟他彎彎繞繞,開門見山道,“樂正麟有沒有動你?”
“……你覺得他有那個本事嗎?”
“那你是怎麽咬到他的脖子的?”男人有些咄咄逼人,“還有你頸間這些印記……”
宗錦驀地抬手捂住脖子:“你管我?真把我當你手下將士了?”
“是有何不可說麽?”
“……”
“若非肌膚相親,你如何能咬傷他脖頸?”赫連恆說得越發直白,語氣也不怎麽好。
宗錦的火一瞬間就燒起來了,他將碗一放,斜著眼怒視赫連恆:“是,你說得對,可不是我,你能這麽順利帶人攻下岷止城嗎?你現在來問我,是想做什麽,再者說,我和誰、發生了什麽,又和你有何乾系?樂正麟已經死了,我親手……我親口咬死的,你還想問什麽?”
向來言語官司勝他一籌的男人,竟然語塞了,緩了緩才說:“……我並無他意,只是擔心你。”
“我要你關心了麽?你別自作多情!”
而赫連恆接下來的話,卻更讓宗錦覺得被侮辱:“若是你有傷在身,那便在岷止城休息,我會命影子保護你。”
“哈,哈,哈,赫連恆,都是男人,有話你不妨直說。”宗錦冷笑道。
“宗錦,”如那天夜裡似的,赫連恆忽然鄭重地叫他,但後面的話卻沒有再收斂,“我是後悔了。”
“你後悔什麽?”
赫連恆又不答了。
宗錦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太猛烈,咚咚咚咚的,好像要破開胸口的骨肉,直接求死。他們在逼仄的武器庫裡對面而立,一句“你既有心上人就別來招惹我”堵塞在宗錦的喉嚨裡,怎麽也說不出來。
赫連恆是關心他,且也不是今時今日才開始關心,是從許久之前開始,就不知怎麽的,對他放任又關懷。從前宗錦未曾想過這些——他總覺得人生在世,受的罪吃的虧享的福走的運,那都是天定的,無須感謝,更無須琢磨。可現在對著赫連恆那張臉,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該承那些情。
只因赫連恆愛的又不是他。
宗錦道:“……你無須擔心我,無須關照我,我宗錦頂天立地,不需要任何人的照拂。況且,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莫再對我優待,隻當我是個普通的馬前卒就行,不然我會想殺了你。”
“是,”男人卻說,“我說過,我無意瞞你。”
“……?”
“過去我留你在身邊,是因為,你與他性情七分像。”
猝不及防的,根本沒想過去追究答案的宗錦,在這刻得到了答案。
“如今我……”“我也後悔了,”宗錦打斷了他的話,嘴角上勾著,本生得含情脈脈的臉覆上一層寒霜,“赫連恆,我不想奉陪了。”
“什麽意思?”
宗錦果決地扯下他腰間的紅玉,塞在赫連恆胸口:“我向來言出必行,從不出爾反爾;但這次我要破戒了,當我對不住你……等你吃下樅阪,你的救命之恩便當我還了,自此分道揚鑣,兩不相欠。”
“宗錦……”
赫連恆仍有話要說,外頭的厚重的軍號響起,一炷香的時間竟過得這麽快。
宗錦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自顧自推開了兵器庫的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 林地之戰(上)
一、一衝動就那麽說了,可是……
除了赫連恆這裡,他又還能去哪裡?回尉遲家?他那個弟弟已經跟司馬聯姻,尉遲家還有一半的勢力掌握在洛辰歡手裡,他曾在尉遲嵐喪禮上鬧過一番,這張臉鐵定被人記得清清楚楚的。他從沒再想過去別的地方謀生,又或者放下他心中的天下霸業去當個鄉野村夫;更沒想過倚仗別家,什麽皇甫什麽兩湖,在他心裡都是敗者,也配使喚他?
大丈夫怎麽會拘小節,就算赫連恆曾將他看做另一人的影子,那又如何,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對,有什麽要緊的。
他和赫連恆,本也沒那些愛恨情仇恩怨糾葛。
赫連恆不過是,不過是他曾覺得可敬的對手,如今甘願奉為君主之人而已。
……但他心裡這如同被生剜一塊血肉的滋味,是什麽?
不等宗錦想更多,男人後一步從武器庫裡出來,似已經完全收拾好了情緒,寡著臉從他身邊快步經過,走往那邊等著的主將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