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錦一隻手在熱水裡攪著,蹲下身去摸自己脫下的衣服,轉而從裡頭找出了一根細小的骨笛——正是江意給他的那根。待到成事,吹響這根骨笛,之後的事江意雖然沒有細說,但他們應該會聽這聲音行事。
約莫再過了兩炷香時間,宗錦終於開始穿那婢女替他備好的衣服。
比起無香的那件素衣,這件衣服可真是花哨得不得了。
淡紫色的內襯,繡滿櫻花的深紫色襯裙,最外頭是件半透的紗質外衣……整得就跟館子裡賣身的窯姐似的。宗錦一陣煩躁,又不得不穿,搗鼓半天才將衣衫逐一穿好,還順手將一並準備好的肚兜給塞進了旁邊的櫃子底下。旁邊的銅鏡裡映出他的身姿,出去前宗錦還瞥了眼。
這小倌的漂亮,他早已經習慣;可如此打扮下來,當真是雌雄難辨。
生得如此好看,卻只能為奴為娼,人多數時候都是命不由己。
他在心裡感歎了句,終於才扭扭捏捏地掀開幔帳,從偏房中走了出去。
樂正麟就坐在窗下的坐榻上,臉色微紅在飲茶。一聽見宗錦的腳步聲,他便抬起頭,眼睛裡滿是色迷心竅:“……果然適合你,這可是我親自為你挑的。”
宗錦頂著反胃,立刻低下頭,生怕自己露了聲色:“多、多謝樂正公子搭救……”
“哦?你怎麽知我是樂正?”
“……方才,問過那位姑娘……”宗錦低聲說著,心卻撲通撲通地狂跳。
“過來,坐過來說。”樂正麟道,“樅阪不知多少位樂正,你喚我麟公子就好,樂正可免了。”
“麟、麟公子……”
“過來。”
宗錦只能依言邁步,走得能多慢就多慢地往樂正麟面前去。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將房中曖昧不明的氣氛擊破。
“麟公子,”門外有人高聲道,“和泉有事稟報。”
外頭話音剛落,宗錦便聽見樂正麟嘖嘴的聲音,好似很不痛快。男人倏地起身,行動還算自如,應當沒喝得太醉:“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來。”
“……嗯。”
眼瞧著樂正麟打開門,外頭有兵士模樣的人往屋裡看——那銳利而冷漠的眼神,一瞬間讓宗錦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背脊。但那人並未能多看幾眼,樂正麟便將房門給掩上了。
宗錦都無須多想,便能猜出對方的來意。
定然是樂正麟色令智昏,手下有腦子的家臣過來提醒。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要是樂正麟突然又聰明了,轉頭去找岷止城內相熟的窯姐共度春宵,他這邊可就沒辦法施展下一步。
單單是進城沒有用,他的任務是想辦法打開岷止城的城門。
這其中需要的是,樂正麟手裡的兵符。
宗錦不可能在屋子裡乾等著,他稍稍頓了頓,待到外頭應當已經開始閑談,他才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往門後走。門外並無人影,但靠近房門能隱約聽見話語聲;他藝高人大膽地將耳朵貼上去,這才聽勉強能聽清楚二人的對話。
樂正麟:“莫不是現在來說,這小美人是赫連的人?”
另一人:“麟公子,這不無可能。”
樂正麟:“白日裡已經試過了,她若是細作,能如此大膽地在敵人手裡睡著?你別把赫連恆想得太厲害了。”
另一人:“可是……”
樂正麟:“有什麽可是的,我壓根就不想接岷止城這苦差事,哥哥讓我來守城,我不能不守;但哥哥總不能慣著我連女人都不許碰了吧?再者說,這都多少日子了,赫連那邊一點動向都沒有,各處的探子說赫連四城的守衛分毫不減,赫連恆從哪兒變出人馬來攻打我大樅阪?”
另一人:“赫連不容小覷,麟公子……”
而樂正麟已經不耐煩了:“我懶得管,若是打起來,我自會竭盡全力;現在沒打起來,我也不會天天守在軍營裡過那窮酸日子!”
——好,說得好!
宗錦恨不得給他鼓鼓掌,他們巴不得樂正麟就是這麽個蠢東西。若說此前,宗錦還有只有六成把握,那麽他現在有十成了。只等樂正麟一會兒在他面前原形畢露,他隨便拿個什麽將人給打暈都成,接下來的就只是他最愛的攻城時間。
可就在這瞬間,意外發生了。
宗錦被喜悅衝昏了頭,按在門板上的手沒控制住力道;那房門原本就是半掩著的,被他這麽一推,即刻往外開出條兩寸有余的縫。
前來匯報之人反應極快,抽刀甩出,快過閃電。
“噔”的一聲,那刀便插進了門框的側面,在宗錦眼前晃晃悠悠,映出他慌亂的臉。
第九十一章 樂正麟(下)
幾乎是本能發作般,宗錦疾疾退後幾步,從那刀刃上散發的危險中脫身;然而樂正麟身邊跟著的這個男人,顯然不是一般人,下一瞬便破門而入。
他不僅動作快出了殘影,而且在破門那瞬間竟還有余裕準確無誤地拔下那把刀。宗錦的眼睛還在捕捉男人的動作,而閃著光的刀刃已經從他眼前經過,凶悍地停在他脖頸咫尺處。只要輕輕一劃,宗錦便會成為刀下亡魂。這刹那宗錦連呼吸都卡在了喉嚨裡,背後一陣惡寒,全身繃緊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