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景昭便從樹上輕巧地跳下來:“你詳細說說。”
“……那地方很嚇人,一般人都不敢去的。”平喜道,“小時候我不小心闖進去了,是我爹把我救回來的。不管什麽野獸,就是老虎進去也會死。”
“……為什麽?”
“是瘴氣,我爹跟我說,就是死亡谷裡有個洞,洞裡往外冒瘴氣呢,進入那一片野獸就被毒死了。”
“那人怎麽過得去?”
景昭滿眼的求知,盯著他的雙眼都好似在發光。他雖然和景昭才相識不久,可卻有些怕景昭——平喜見多了坑蒙拐騙,見多了鄙夷嫌惡,唯獨沒怎麽見過像景昭這樣的目光。
他的眼神好似光,不見一絲惡,看什麽都是直的,毫不避諱,仿佛這人的心裡就不存在陰暗一隅和醃臢事。
平喜被他盯得發怵,扭頭看向別處,道:“我爹會做個玩意兒,帶著那玩意兒就不會中毒了。”
“那你爹在哪兒?”景昭繼續問,“我都沒聽你提過你爹。”
平喜道:“在采石場裡,如今也不知道死了沒有。”
“你不是說采石場只要人做工,不會殺人嗎?”
“那不被殺,說不定累死呢?去年采石場還出過大事,好像是窯洞坍塌了,死了不少人。”平喜說,“誰知道他死沒死呢。”
“我聽你的意思,好像你爹死了你也無所謂?”
“不是無所謂……我怎麽跟你解釋呢……哎……”
平喜在原地踏了幾步,用腳尖踢路邊的石子,好似很難開口,又好似是不願意回憶:“……八年前他就被抓進去了,采石場剛設立的時候,抓了很多賤籍,只要過了十二歲,都抓進去做工了。我爹被人抓走的時候,就跟我說‘你就當沒爹了,自個兒好好活’……”
“我知道了,那這樣,我想明白了。”景昭說著,突然拽住他的手,拉著他往林子深處走。
平喜不明所以,暈乎乎地就進了林子,好半晌才停下:“你想明白什麽了啊你……”
“你爹會做,那就說明,有法子能過那個死亡谷,從那裡進來,雍門軍就發現不了,是不是?”
“是吧……我也不知道。”
景昭沒再說話,而是從袖管裡拿出了枚很小的骨笛,對著陰沉的天吹了吹。那笛聲就如鳥鳴,嘹亮極了;不過片刻,便有隻灰色的鳥朝他們飛來。那鳥尖尖的喙和銳利的爪,看得平喜害怕,下意識地往景昭身後藏。
誰知灰鳥在空中盤旋幾圈後,竟還是往景昭身上撞來。
“哎這什麽這什麽!……”
“這是我養的,”景昭道,“不用怕。”
那鳥一看便是猛禽,平喜嚇得閉上眼;等他再睜眼,那猛禽已經收了翅膀,站在了景昭的胳膊上。
“……”平喜退後幾步,拉開距離,“這,這鳥好凶的,你怎麽敢養啊……”
“就是凶才好,這是灰背隼,”景昭道,“但我還沒馴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他一邊說,一邊撕了塊衣料下來,蹲身平鋪在地面。那隼也很是配合,見景昭身上不好站,便撲騰兩下立上了一旁的樹梢,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景昭。
這是在樅阪時,江意無意間逮住的一隻幼鳥;這鳥性子好,乖巧,但卻不適合江意,江意便給了景昭,算作收徒了。
近距離報個信,打打獵,它是夠了;但長距離送信,灰背隼還不如鴿子。
現下景昭也只能試試,總比乾看著采石場什麽都做不了好。
平喜不知是什麽情況,就見景昭咬破了食指,在布上飛快地寫了些字;他是怕猛禽,但又架不住好奇,湊近了一看——景昭歪歪扭扭不知寫了什麽,他不認識幾個字,就能認得出一個“烏”。轉眼景昭便寫完了,布條綁上了灰背隼的腳,他用手托著隼,小聲念叨了幾句:“一定要成啊阿灰,把信送到江副統領手裡就好……起!”
借著景昭托舉的力,灰背隼倏地起飛,直衝雲霄,轉瞬便在茂密的林間失去了蹤跡。
“你爹長什麽模樣,你還記得嗎?”景昭問道。
“記不得了,就記得我爹這裡,”平喜指了指自己右耳後面,“有顆黑痣。”
“行,這個給你。”景昭點頭,隨即將自己的佩刀丟進了平喜手裡,“若是有人闖進烏城了,你拿這把刀,說認得我,他們應該不會傷你……吧。”
“‘吧’?!”
“不會不會,赫連軍從不濫殺無辜……”景昭道,“你把我賣進采石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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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打起精神,一門心思想離開,這采石場也不是固若金湯,到底還是有門路可以出去的。例如買通每日出貨的人,能混在石料裡面,自然能跟著牛車輕松離開;但就如三一那個老東西所說的,管出貨的就是姓孫的色鬼,在手頭既無錢財,也不願意出賣色相的情勢下,孫管事是不可能放人出去的。
還有個法子,就是在這兒做工做得好,跟管事們關系打點好了,能被安排去送石料,便有機會出去。雖然不可能卸了手銬腳銬,但只要能出去,宗錦自有辦法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