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傅宅的大火燃燒了三天三夜,最終還是顧夙夜指揮,從海上成噸成噸空運來海水,才完全熄滅。
救援人員蜂擁而上,牽著搜救犬在廢墟上走走停停,最終有人驚叫,“在這裡!快來——!”
所有人都衝上去,當頭頂最後一塊水泥被移開,眾人看到了此生難忘的場景。
陸恆被數塊上千斤重的水泥板壓在下面,好似雕塑一樣跪在地面,膝蓋下的血泊已經完全乾涸,而他低垂著腦袋,不知道是生還是死。
而在他的懷抱中,楚傾就好似睡著一樣安詳無比地躺著,陽光從縫隙當中漏在他的臉上,看上去靜謐而又美好。
顧夙夜甚至都顧不上髒,夾在一乾救援人員當中,率先穿上救援設備就要跳下去,將楚傾給救上來,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動不動的陸恆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顧夙夜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充/血赤紅的眼球歇斯底裡刻滿了絕望,就如同瀕死的野獸守候著伴侶的屍體,不容許任何人侵犯。
陸恆用最平靜的聲音宣布了這個事實,“小楚……走了。”
“什麽?”顧夙夜的眉頭深深皺著,他不肯相信,“楚傾怎麽會……”
然而更多的,卻從陸恆嘴裡問不出了。
誰也不知道傅宅為什麽會突然著起大火,而陸恆在廢墟之下,守著愛人的屍體,被困三天三夜又是個什麽心情。
自打被營救出來之後,陸恆就肉眼可見變得有點……瘋。
他總是莫名其妙會對著空氣說話,就跟和誰聊天一樣,說今天的天氣,說街邊的趣聞,說今天都做了什麽……
心理醫生說這屬於心境障礙的一種,原因是在他心中並沒有接受楚傾離世的信息,所以在腦海當中臆想出來了一個楚傾。
然而更加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陸恆不允許任何人下葬楚傾的屍體,甚至於和顧夙夜大打出手。
“陸恆!就算你再難以接受也醒醒好麽!”顧夙夜實在是忍無可忍,“屍體已經開始發臭了,你難道想要讓楚傾用這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麽!”
“他沒死。”陸恆只是這麽回答,“他還存在,我能感受到。”
“你感受到個屁!”顧夙夜實在是憤憤不平,“你要是能感受到他,就更不應該抓著他不放,而是應該讓他好好投胎!”
“小楚還活著……”陸恆訥訥地重複,“我的小楚還活著……”
陸恆最終帶著楚傾的屍體一起離開了海城,他什麽都不要了,臨走的時候隻開走了一輛足以成盛放下冷凍棺材的越野車,將楚傾連同棺材一起放在了後座,打算帶著楚傾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冷凍棺材的運行需要大量的資金來維持,陸恆白天打工,晚上就睡在越野車內守著棺材,順便將這一天的見聞都講給楚傾聽。
然而車內存放著棺材和一具屍體,到底還是聳人聽聞,他們好幾次都被驅逐,甚至棺材還被盜竊過,街邊混混以為這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卻沒想到打開來跟一具屍體面對面,當場嚇得魂飛魄散,還把警察給招來了。
陸恆就如同困獸一樣牢牢守護著棺材裡的楚傾,不允許任何人侵犯。
縱然有冷凍棺材的存在,可仍然避免不了屍體的損壞,在這一路的磕磕碰碰當中,棺材內部的冷凍液不斷泄露,冷凍效果逐漸喪失,楚傾的皮膚表面不可避免地長出屍斑,甚至連相貌都發生了輕微變形。
越野車甚至都上不了高速,因為一開窗,就會散發出一陣腐敗的臭味,引起路人的圍觀。
日子一天天過去,從離開海城開始算,到如今,已經整整七年了。
越野車也已經破破爛爛到幾乎不能修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壞在半路。
而陸恆心目中的最後一站是——喜馬拉雅山。
駛上高原不久,越野車就徹底報廢了,不管怎麽修都無濟於事,大概這也是上天注定,只能送他們到這裡。
陸恆打開了冷凍棺材,溫柔而堅定地注視著楚傾的面容,忽略掉他皮膚上青紫色屍斑,而後將他從棺材當中抱出來,背在了後背上,用繩子纏繞了兩圈,而後打了個死結。
之後一路登山,就算再身強體壯,到了高原也得矮上半截,更何況陸恆後背還背著一個,走起來更是磕磕絆絆。
炙熱的陽光灼烤著皮膚,迷迷糊糊中,眼前似乎是出現了幻覺,陸恆半眯著眼睛分辨了好半天才看清,那是一座聳立在岩壁上的破舊寺廟。
廟中早已空置多年,沒有僧侶,更沒有香火,陸恆將楚傾放在陰涼地方,在滿天神佛面前,將酥油一一添滿,而後長跪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而就是在這一瞬間,他腦中驀然劃過了上輩子的景象——
上一世,自己也曾如此在長明燈前許願。
他希望下一世能夠遇見楚傾。
一念輪轉間,不知今夕何年,回響著的都是心弦觸動的聲音。
“我希望……”陸恆的唇齒顫動著,眼淚就這麽劃過面龐,“下一世,仍然能夠……”
“……遇見他。”
“早一點,再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