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羞辱楚國將軍的懲罰, 景王已經將這個小國整個皇室梟首示眾, 頭顱掛在城牆外。
但年少有為的楚國將軍葉驍已經完全廢了。
現在他就這樣躺在自己面前, 雙腿的肌肉已經萎縮, 甚至有些畸形, 膝蓋是太醫纏上的紗布,裡面還有那些無法取出的金釘,整個人因為兩年的不見天日而顯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
他依舊年輕,卻已滿身痛苦、滿心仇恨、孑然一身、失去一切,他今後將如此繼續活著。
景王既為他惋惜,又敬服於他的氣節,同時又懷有一些難言的愧疚。
他是想說些什麽安慰或者褒獎這位年輕的將軍的,但葉驍就那麽用那一對黑沉沉的眼珠盯著他,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因為他明白葉驍是不需要安慰或褒獎的。
一切都顯得太虛偽和可笑。
但如果葉驍知道的他的想法的話,一定會嗤之以鼻。
因為徹底摧毀他的,不是膝蓋裡的釘子,也不是兩年的囚禁和羞辱,雙腿殘廢亦不能叫他心中如何。
在兩年前被簡簡單單的一道詔書逼上絕路的時候,在戰敗被俘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瘋了。
當時在敵國的朝堂上他不跪,根本不是因為什麽所謂的氣節,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那坐在皇位上的人十分可笑,只是單純地想要嘲諷那個皇帝,只是單純的對於這種能夠隨意毀掉別人人生的存在,感到諷刺和憤怒。
從那時起他就已經不在乎一切了,自己無論怎麽掙扎都會墜入深淵的話,為什麽還要那麽難看的努力呢?
只是有一點景王想的很對,現在所有的安慰和褒獎對於他來說,都只不過是十足的虛偽和可笑罷了。
這時營帳外傳來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沉默局面,“景王殿下,方才葉小將軍要尋的人已經給帶來了。”
景王心中松了口氣,後退了一步,吩咐道:“帶進來吧。”
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個頭很瘦小,一進來,眼睛就先盯在了葉驍身上,帶著很純粹的忠誠和喜悅的光。
“景王殿下。”少年有點拘謹地、不倫不類地行了個禮,然後飛快地竄到了床前,“葉將軍。”他小聲喚道。
“嗯。”葉驍打量了他幾眼,那些仆人給小毅換了身乾淨衣服,臉上的灰漬也被擦乾淨了,看起來精神還算可以。
葉驍隨手捏了一下這小孩沒什麽肉感的臉:“你之後就跟著我吧。”
“跟著我回葉府,給我端茶倒水,專門伺候我這個殘廢。”
葉驍說完,自己先笑了一下。
小毅頓時高興極了,重重地點頭:“謝謝將軍!”
景王在葉驍說出「跟著我回葉府」的時候,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見這個小孩神情並沒什麽不妥,才稍稍松了口氣。
這孩子並沒有生活在楚國,不知道這事倒也正常,只不過……
景王沒再試著跟葉驍說什麽話,只是叫他好好修養,說過段時間大軍會帶他一起回京。
葉驍看著他離開,覺得這位王爺對待自己的態度有一點奇怪。
不過這都無所謂,他現在什麽都不在乎,隻想回葉府被人供著等死。
有點太安靜了。
葉驍看著站在旁邊的小毅,突然問道:“你識字嗎?”
小毅立刻道:“識得幾個,但是不多。”
“去找本書來,念給我聽,不認識的字就問我。”他閉著眼睛懶懶地吩咐道。
“是。”
小毅跑去看了看,問道:“將軍,這裡就有書,這裡的書可以拿嗎?”
“嗯……能吧。”葉驍想著不知道這個營帳的主人是誰,但是床都能讓自己睡了,看看書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挑本內容好玩的。”
小毅就小心挑了一本看起來最像是話本遊記的,結果裡面的語句全都文縐縐的,生僻字太多,他磕磕巴巴念了幾句,便被葉驍滿是嫌棄的打斷了:“行了,先別念了,原來你是真的就隻認識幾個字。”
他有點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擺擺手:“你去找個人教你,把這些字都認全了再來。”
小毅有點傻的捧著書站在那裡,他能找誰來教?
這些士兵九成九的人都是一個字也不識的,哪有人能教他呢?
葉驍看他這個傻樣,又點撥了一句:“就說是我讓教的,懂了嗎?”
“好歹也算是我身邊的人了,怎麽不知道打著我的名號做事。”
小毅愣愣地點了點頭,捧著書出去了。
他出去之後才發現,這邊的營帳外面很大一片范圍都沒有別人在,都是板著臉的守衛。
他小心抱著那本書,試圖找一個當官的人來教自己。
然而在路上的時候,他卻聽到有人在低聲討論著葉將軍的事。
聲音壓得很低,偷偷摸摸的,但是他隱約聽見了「回京之後……如何收場」之類的字眼,當他想湊近聽的時候,便有人呵斥了那兩個說話的人,叫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小心掉了腦袋。
小毅滿心的疑惑,他這兩年沒有在楚國,自然也不知道楚國內部的消息,不過有關於「葉家」的事情,似乎在楚國,已經人盡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