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很安靜,一輪圓月懸在頭頂,祁有歲的身後站著祁輕筠,祁有歲則坐在秋千椅上,抱著保溫杯,身體隨著秋千輕輕晃動,時不時咳一下,秀眉微微蹙緊,像是有些難受:
“........”
祁輕筠晃秋千的動作一頓,低聲問祁有歲:
“會不會太冷了?”
“.......不會。”
祁有歲喝了一口熱水,一頭黃毛因為生病似乎有些懨懨地趴在頭頂,隨著祁有歲晃動的動作輕輕在夜風中勾出搖擺的弧線,還是抓著之前的話題不放:
“爸爸,外公他們為什麽會哭啊。”
“......大人有大人的理由。”
祁輕筠還沒有和鍾雪盡通過氣,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沉默了片刻,只能給出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
“.......大人的理由,我不能知道嗎?”
祁有歲微微仰起頭,從他這個角度看祁輕筠,五官都是完全倒過來的,和祁輕筠一模一樣的丹鳳眼裡寫滿了疑惑:
“原來像外公那樣的大人,也是會哭的嗎?”
在祁有歲心裡,外公一向手腕鐵血,態度強硬,任何人都不得違逆,骨肉血液都仿佛鋼筋銅鐵塑就的那般,鐵骨錚錚,任何磨難都不能打到他。
原來像他那樣的大人,也會有脆弱、有哭的時候嗎?
“........有歲,大人也是第一次做大人,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祁輕筠半蹲下身,掌心握住了祁有歲的手背,耐心地解釋道:
“.......大人也會有猶豫不決、害怕、恐懼的時候。”
“.......那當大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祁有歲盯著祁輕筠,眼裡忽然裝了許多連祁輕筠都看不懂的東西,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那爸爸媽媽也會害怕嗎?怕什麽呢?”
祁輕筠總覺得祁有歲話裡有話,似乎在意有所指,他盯著祁有歲看了半晌,祁有歲的臉上卻還是那樣無辜的神態,以至於祁輕筠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指尖慢慢收進掌心,借著刺痛強迫自己清醒,斟酌著道:
“.......當然,大人也會有犯錯誤的時候,犯了錯誤,就會害怕。”
“.........噢。”
祁有歲聞言歪了歪頭,帶著氣音笑了一聲,鮮紅的舌尖悅動口腔中,仿佛吐出的字都是圓潤潤,毫無殺傷力,無知無覺道:“可是害怕也沒有用吧,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不是有害怕的理由,就可以當做那些傷害沒有發生過,你說是不是,爸爸?”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形大半掩在樹蔭裡,只是手腕上的銀對鐲還閃著細碎的光彩,在空氣中折射蜿蜒,隨即於他眸光中添出鋒銳的一筆冷芒,襯的他表情愈發銳利,於往日裡懵懂迷茫的模樣大相徑庭。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越來越像祁輕筠,不管是長相,說話的語氣......亦或是性格。
“.......”
祁輕筠心中瘋狂咯噔起伏,他此刻終於確信,祁有歲話裡有話,但祁有歲的表情似乎又很平靜,完全沒有得知鍾雪盡是他媽媽之後的劇烈反應,這讓一向覺得祁有歲性格莽撞的祁輕筠又有些拿不準主意,想了半天,才勉強平靜下來:
“......你說得對。”
“......”祁有歲見祁輕筠故意不接自己的話,笑了一聲,也沒繼續往下說,身體慢慢地靠在秋千上看著月亮,沒一會兒瞳仁逐漸渙散,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最後慢慢蜷縮著身體,躺在秋千椅上睡著了。
祁輕筠見此,慢慢停下了晃動秋千的動作,蹲在祁有歲身邊,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目不轉睛的,不知道在想什麽,隨即將祁有歲的兩條手臂都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像抱小孩兒似的將祁有歲抱了起來。
祁有歲似乎睡得失去了意識,身體軟軟沒有力氣,但在靠近祁輕筠的一瞬間,還是本能地蹭了蹭祁輕筠,將雙腿夾在祁輕筠的腰間,像個貓崽子似的將臉埋進祁輕筠的脖子裡,小聲囈語著,任由祁輕筠將自己抱進主宅。
在而鍾知春和鍾雪盡這邊,三個人已經完全說開,在得知鍾雪盡想將祁有歲接回自己身邊撫養的時候,鍾知春沉默片刻,斬釘截鐵道:
“我不同意。”
他渾濁的眼珠轉了轉,落在抱著祁有歲準備上樓梯的祁輕筠身上,頓了頓,拐杖用力在地板上敲了敲,發出沉悶的聲響,不容置疑道:
“你現在生了病,祁輕筠又還在上學,沒有撫養有歲的能力。”
“.........”鍾雪盡聞言頓時有些急了,完全沒想到鍾知春竟然會反悔,嘩啦一下站起來,叉起腰就想和鍾知春理論。
他這一急,鍾知春也有些火了,父子倆瞬間從剛剛的脈脈溫情中脫身而出,像曾經無數次做的那樣開始爭吵起來,吵得鍾玉容頭都大了,這邊哄一下那邊安撫一下,三個人硬是吵出了菜市場才有的效果。
祁有歲本就睡得不安穩,聽到鍾知春他們吵架,不安地蹙了蹙眉,柔軟的臉蛋搭在祁輕筠的胸膛上,小聲地嚶嗚著:
“吵.........”
祁輕筠看了鍾雪盡他們一眼,想了想,決定等到他們吵完再出去,腳步一轉,腳尖輕輕踢開祁有歲的房間門,隨後借著後背往下靠的力度把門關上。
門外的爭吵聲如潮水般被阻隔在外,隻余下這一方漆黑安靜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