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豫了片刻,正想跟上去時,屋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於是羅秀雲調轉腳步,走去開門。
房間外傳來模模糊糊的說話聲。
裴清沅知道那是羅秀雲的弟弟羅志昌回來了,也就是他的舅舅,一個成天混日子的懶散中年男人,因為工作太不用心被包食宿的工廠辭退了,所以最近借住在他們家裡打地鋪,美其名曰是為了照顧突逢變故的姐姐羅秀雲。
裴清沅對母親和舅舅之間的對話毫無興趣,靜靜地坐在窄窄的書桌前。
桌上的台燈款式很舊,卻被擦拭得很乾淨,底座上有不少用水彩筆畫下的圖案,稚嫩又久遠,其中有一個大大的笑臉正望著他。
全都是另一個人的痕跡。
他腦海裡的季桐沉寂了好一會兒,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宿主,你需要安慰嗎?”
季桐不敢看裴清沅現在的心情,他怕自己又被吹成炸毛機。
這次他跟宿主一起親身經歷了羅秀雲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連他的綠色數據都被氣得紅成了一片,像團火球。
宿主真的好慘。
小火球牌機器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裴清沅坐在與他極不相稱的書桌前,沉默少頃,應道:“你會安慰人嗎?”
“當然了,這是我們系統的必備技能。”季桐開始一本正經地滿嘴跑火車,“為您推送以下數據源,請選擇:《經典幽默笑話》《爆笑腦筋急轉彎》《二十萬個為什麽》《世界八大未解之謎》……”
季桐一邊碎碎念,一邊緊貼著黑色外牆偷聽宿主情緒區裡的動靜。
好像變小了一點。
無厘頭的插科打諢果然能有效轉移注意力。
季桐稍稍放下心來,總算開始正兒八經地安慰宿主:“別難過,軟軟。”
宿主好像很在意羅秀雲稱呼裴言的方式。
所以季桐決定替偏心的羅秀雲用疊字稱呼宿主。
雖然他知道沅字的讀音,但從見到這個名字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心裡念成了裴清ruan,明明是這樣比較好聽。
裴清沅聽到他這樣叫,愣了愣,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嘴唇微微一動,最終還是沒有反駁他。
少年棱角分明的側臉沐浴在台燈的光芒裡,在牆上映出寂寥的影子。
從窗縫裡溜進來的小飛蛾撲閃翅膀,在燈下盤旋,留戀著這裡唯一一束燈光的溫度。
房間外的交談聲被刻意壓低,朦朦朧朧,還伴隨著隱隱湧入的煙臭味。
這種故意背著人降低了聲音的交談,顯然不會是好事。
“軟軟,他們在說悄悄話。”季桐認真道,“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要去確定一下對話內容會不會對你造成負面影響。”
盡管季桐有一肚子儒雅隨和的話要送給羅秀雲,但他作為系統,不能在宿主面前表現得太具人類感情,比如覺得羅秀雲很氣人宿主趕緊跑之類的,由數據構成的系統不會有這類情緒,搞得他快憋壞了。
他得想辦法用符合AI運行邏輯的方式引導宿主離開這個糟心的媽,然後開啟蘇爽的逆襲之路。
也不知道主線任務什麽時候才會觸發。
不等裴清沅做出反應,季桐立刻分出一點數據,沿著屋裡的電線悄悄鑽進客廳,停在了離他們最近的電燈上,這樣他就可以待在宿主的意識空間裡遠程觀察羅秀雲姐弟,仿佛用了一個彎彎曲曲的望遠鏡。
季桐喜歡系統的這種形態,很適合蹭別人家的電視看。
裴清沅靜默片刻,仿佛才從這個陌生又親昵的稱呼裡回過神來,他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只是輕聲道:“好。”
客廳裡有一個不算寬敞的陽台,羅志昌靠在窗邊猛抽著煙,一口黃牙裡吐出白蒙蒙的煙氣,面孔曬得黝黑,不算大的眼睛正滿足得眯成一條線。
羅秀雲站在他身邊,對煙味早就習以為常,此刻略顯不安地絞動著手指:“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當然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裴明鴻有多少錢,給學校捐幾棟樓都是揮揮手的事!”羅志昌朝陽台外啐了口痰,“一份保安的工作而已,他跟學校說句話不就有了?我是去幹活的,又不是讓學校白養我。”
“可是,清沅剛到那裡上學,你去做保安,會不會……”羅秀雲欲言又止。
“你怕他嫌我丟人?”羅志昌冷笑一聲,“姐,他還嫌你窮得丟人呢!言言也在二中上過學,你說換成他,會不會反對我這個舅舅去學校裡做工討生活?”
“他不會。”羅秀雲當即搖了搖頭,裴言的善良人盡皆知,這個答案瞬間消解了她對裴清沅在學校處境的幾絲憂慮。
“再說了,你一定要暗示裴明鴻,我在二中當保安,能天天幫他看著那小子,不讓他亂跑,這不是讓咱們兩個家庭都太平的好事嗎?我不用吃你的喝你的了,那小子也有人看住,不然上哪去找這麽輕松的活乾,天天在崗亭裡坐著玩手機就行,你給我再找一個?”
羅秀雲聽著弟弟的話,想起今天裴清沅去酒店裡找裴家人的事,終於不再猶豫,咬牙點了點頭:“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
聞言,羅志昌滿意地嘬了口煙屁股,隨手丟向窗外:“這才對嘛,你兒子過了這麽多年富裕日子,到頭來咱們什麽好處都沒有,那怎麽行,總要有點用處,萬一那兩夫妻念舊,給你兒子送錢送東西的,我也能幫你盯著,省得他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