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沅之前不願意去想這些事,因為這只會是一個讓人越想越絕望的深淵。
但現在,在羅秀雲和一眾親戚輕飄飄的態度裡,他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不過奇怪的是,這一刻,裴清沅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憤怒與難受,看著眼前一張張陌生又慌張的面孔,他更多覺得可笑。
那些本應湧動著的敏感又脆弱的情緒,好像被人小心地保護了起來,藏在柔軟的盔甲裡,逃過了這次刺痛。
在他看不見的世界裡,渾身光芒閃爍的小機器人正在草地與花園間奔走。
潔白的雨棚擋住了天空中傾盆落下的大雨,透明的玻璃罩裡停著一只差點就要飛走的美麗蝴蝶。
季桐努力地留住了蝴蝶。
在裴清沅態度尖銳的質問中,這群完全是奔著自身利益來的親戚,你看我我看你,都縮回了腦袋,不敢再吱聲,生怕自己被攪進這樁家務事裡。
如遭雷擊的羅秀雲緊緊地抓著圍裙,她深吸了幾口氣,終於組織出破碎的句子:“那時候你爸爸得了癌,治不起了,家裡的錢都為了治病花光了……我想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才會冒險把你換給有錢人家的,我沒有其他辦法了,媽媽是為你好啊……”
這是一套聽起來無懈可擊的,可恨人必有可憐之處的邏輯。
裴清沅卻道:“這些年裡,你和裴言兩個人,過得幸福嗎?”
與兒子清冽的目光對視著,羅秀雲沒辦法做出違心的回答,只能含糊道:“……不算糟。”
裴言個性天真,懂事又善良,打小就是所有人眼裡的好孩子,她又為了彌補這個無辜的孩子努力付出著,雖然是單親家庭的相依為命,但稱得上其樂融融。
裴清沅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臉上幾乎漫出笑容:“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我在裴家過得幸不幸福?”
羅秀雲愕然地望著他,似乎從未想過還有不幸福的可能。
“我過得不幸福,他們不是一對真正疼愛孩子的父母。 ”裴清沅異常平靜地自問自答,“這不是更好的生活,我不想要這種生活,比起他們,我更想要一個真心在乎我的母親,就像裴言擁有的那樣。”
他最後說:“所以,你會給我道歉嗎?”
羅秀雲清楚地看到了裴清沅眼裡的堅持和倔強,她震驚於兒子此刻吐露的內情,腦袋尚未轉過彎來,又念著有那麽多親戚圍在四周,目光灼灼地落在兩人身上,像看一場難得一見的戲碼。
她說不出口。
時間在猶豫中流走。
裴清沅轉身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放下過肩上的書包,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撞出砰的聲響。
羅秀雲眼睜睜地看著他摔門離開,在親戚們忽然洶湧而至的安撫聲裡,肩膀軟弱地垂下。
裴清沅一言不發地下樓,走到之前停好的自行車旁,久久沒有動作,少年清雋的身影孤獨地佇立著。
季桐也木木地站在草地上沒有動,懷裡小心地抱著有蝴蝶飛舞的玻璃樽,看向透明雨棚外瓢潑的大雨,半晌才試探著開口問道:“軟軟,你需要安慰嗎?”
這次他已經準備好了很多真的能把人逗笑的冷笑話。
裴清沅卻幾乎與他同時出聲:“抱歉,那個任務……也許完不成了。”
季桐立刻松了口氣:“沒關系宿主,我正想跟你說任務的事。”
宿主還有心情思考任務,這場雨應該很快就會停歇放晴。
“上次去開會的時候,主腦指派了一位資深系統來為我解答疑惑,所以我問了他很多關於如何完成任務的問題。”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人工智能,想出這種和宿主組建家庭的奇異操作有點不太科學,所以季桐決定把這個功勞推到小學生方昊頭上。
“那位系統十分精通人性,告訴我有時候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方式來完成任務,因為主腦判定任務完成的標準似乎很古板,比如擁有一個和諧幸福的家庭這項任務,其實並沒有限定具體的家庭成員,理論上只要滿足和諧幸福的標準,以及看起來像個家庭就可以了。”
裴清沅認真地聽他說著,很快接話道:“所以兄弟倆也能算是家庭嗎?不需要真正的血緣關系,只要別人以為是一家人就可以?”
他還記得早上被陌生大叔搭訕稱讚時,季桐突如其來的喜悅。
季桐頓時咽下了之前想好的,關於該如何勸說宿主跟自己假扮親兄弟的長篇大論。
宿主真聰明啊。
“對的宿主,我猜是這樣的。”季桐老老實實道,“現在我們在外人眼裡基本滿足了和諧幸福的標準,任務面板已經對此做出了反應,但既然是家庭,就應該有一個一起居住的住所……”
他不太可能出現在羅秀雲和羅志昌的面前,也就是說他跟宿主需要搬出去,單獨住一個房子。
季桐倒不懷疑宿主是不是願意搬出去,羅秀雲剛才面對道歉要求的猶豫,顯然讓宿主失望了,按宿主的性格,他肯定不願意再繼續住在這裡。
這樣一來,在外租房的房租就成了問題。
雖然裴清沅那裡還有一筆在裴家時得到的錢,但以季桐對他越來越深的了解,明白他應該不希望用這筆錢來開啟自己的新生活。
那麽宿主就只能靠自己掙錢了,就像那次去酒店兼職一樣。
盡管季桐知道很多小說裡都有學生主角靠各種技能發財的情節,但那就意味著過早接觸社會,遇到各種各樣複雜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