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貿然去學校或是裴清沅租的房子,想來想去,還是麵包店最合適。
裴清沅搖搖頭:“沒有什麽困難,都很好。”
季桐很積極地幫宿主補充:“哥哥會自己做菜,很好吃!”
“是嗎?”裴懷山驚訝道,“會做什麽了?”
“什麽都會!”季桐大言不慚,“有照片在哥哥手機裡,我拍的!爺爺要不要看?”
裴懷山迫不及待道:“看看看。”
裴清沅隻好把手機交出來,看著這一老一少在屏幕前湊成一堆。
“這個賣相很好啊,比大飯店裡端出來的菜還漂亮。”
裴懷山端著眼鏡,眯起眼睛看得很仔細,一旁的季桐則認真補充:“味道也很好!那天我吃了兩碗米飯呢。”
“你胃口這麽好呀,多大的碗?我記得清沅小時候隻吃大半碗米飯,還有點挑食。”裴懷山笑起來,“對了,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見兩人聊得興起,裴清沅耐心聽著,眼裡閃過幾分笑意。
何世文招呼客人的間隙,看到這幅其樂融融的景象,偷偷打開了相機。
幾分鍾後,裴懷山已經一口一個桐桐,和季桐親得跟爺孫倆一樣了。
看完了裴清沅學會的菜式,裴懷山半是惆悵半是欣喜,又問了不少裴清沅的生活細節後,他才狀似平常道:“我打聽了一下,聽說你們學校要開家長會了,需不需要爺爺去?”
裴懷山笑呵呵道:“說起來,你長到這麽大,我還沒給你開過一次家長會,這次是不是該輪到爺爺了?”
直到這一刻,裴清沅終於明白爺爺的來意。
裴懷山知道現在的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長”,所以他想來。
即使他們之間沒有了血緣的牽絆,但始終有什麽東西從未改變。
他愣了愣,有許多複雜難辨的情緒從心底流過,在情感驅使的“好”脫口而出之前,終究被理智壓製了。
萬一有人認出了裴懷山,也許就會把他的行為解讀出無數種複雜的含義,甚至讓裴懷山陷入家庭爭紛。
在這個香味馥鬱的麵包店,是久別重逢的爺爺想給孫子去開一場家長會。
而在另一個荒誕又燦爛的世界裡,這背後卻能意味著錯綜複雜的金錢、地位與權力之爭。
“爺爺,不用了。”裴清沅輕聲道,“我已經找到其他長輩幫我去了。”
他看了季桐一眼,季桐瞬間心領神會,配合道:“我爸爸會去哦,就算臨時有事去不了,也會打電話給哥哥的班主任的!”
裴懷山略顯意外:“你爸爸?”
“對啊。”季桐開啟胡編模式,“我爸爸可厲害了!”
裴懷山好奇道:“有多厲害,能不能跟我說說?”
“我想想哦,爸爸他很高很帥。”季桐靈活運用三歲小孩的語氣,“有很多很多錢,什麽事都能做得到,雖然每天都很忙,到處飛來飛去,但爸爸很偉大,他幫助了很多人……”
裴懷山聽得直發笑,並沒有往心裡去,看到裴清沅隱隱帶點古怪的神情,他忍不住揶揄道:“你別笑桐桐,你在他這麽大的時候,也是這樣說你爸爸的。”
“明鴻天天泡在公司,你經常見不到他,有時候我來看你,你就會問我,爸爸是不是在做特別重要和偉大的事?我猜那時候你真正想問的可能是,爸爸是不是去拯救世界了,像電視裡的超人一樣。”
裴清沅顯然不記得兩三歲的自己說過的話,聞言面露錯愕,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旁邊的季桐聽得樂不可支,原來宿主小時候也是個幼稚鬼。
看著他的笑臉,裴清沅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並不覺得裴懷山提起往事對自己而言是種刺痛或冒犯,反而覺得有久遠泛黃的回憶從心頭掠過,令人恍然。
見不到父母的孩子,總是會極力美化那個模糊的形象,想象讓他們漸漸變得高大,甚至高大到了他們對自己的忽略成為一種必然且無可指摘的選擇,於是自己才能安心地等待下去。
季桐口中的那個虛構人物,是他對人類父親形象的一種想象嗎?
他忽然不再那麽抗拒“季宴行”了。
剛好提到裴明鴻,裴清沅語氣坦然道:“您的身體狀況允許的話,也許可以多關注一下他公司的情況,我一直覺得他的許多決定過於激進。”
上回季桐發現了裴明鴻在商業上的危險操作,裴清沅便意識到了裴家未來可能會面臨的危機,如果面對的是裴明鴻,他不會管,但裴懷山不同,他做不到完全隱瞞。
聽他這樣說,裴懷山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原來你也看出來了……可惜各人有各人的命,別人干涉不了。”
“命有一半是天注定,剩下的另一半,是人自己走出來的。”
他語氣沉沉,頗為鄭重地看著曾經的孫子。
“你和他不一樣,你是一個很好的孩子。”裴懷山低聲歎道,“是別人對不起你。”
窗外黃昏濃烈,氣氛漸漸寂靜下來。
在模樣慈祥的老人離開前,跑去隔壁打印照片的何世文剛好趕了回來。
他拿著一個紙封遞給裴清沅。
“我剛才偷拍的,希望你們不會介意。”何世文撓撓腦袋,“這張我沒留,一共洗了三張,都在這了,我想你們應該會喜歡的。”
裴清沅打開紙封,是三張一模一樣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