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這是頭一遭被認成小廝吧?
陸清則心裡悶笑:“老伯好眼力。”
“當年陸家分家產,陸老二哄著陸老爹,說他照顧陸小公子,借機把家產全分走了,就留這麽個破宅子給陸老大,等家產到手,找了人牙子就想把陸小公子賣了,還好陸老大及時趕去,不然我們這兒哪兒出得了狀元郎?”
“陸老二還嘲笑陸老大撿了個拖油瓶,等他自個兒把家產揮霍完了,見陸家小公子中舉了又變了臉,湊上來要這要那,後來陸老大死了,陸小公子進京趕考,他又跳出來,把宅子佔了,賴著不走,還借著狀元二伯的名頭,平日做這做那的……”
“這陸家狀元郎從小就沉默寡言的,像個書呆子,是個好欺負的悶葫蘆,被這麽佔便宜了也不出聲,如今派你們來,難不成是終於想明白了?”
住一條街的,對彼此的事簡直如數家珍,老伯細細碎碎說著,邊說邊搖頭。
陸清則聽著聽著,就感到一絲不對。
怎麽還說起他了?
寧倦也扭頭看向陸清則,眼裡升起幾分明顯的疑惑。
沉默寡言的悶葫蘆?
老師以前是那樣的嗎?
日光太毒,老伯說完,笑呵呵地收起攤子,提前收工回家。
這回換陸清則無辜地和寧倦對視了。
寧倦很清楚陸清則的脾氣,他的老師向來溫和淡靜,從容不迫,瞧著病骨支離的,脊背卻永遠筆直。
和這個老伯口中的陸清則簡直判若兩人。
人的性格會發生改變,但最核心的地方是不會變的。
老師的小秘密還真是多啊。
“看來鄉親對老師誤解頗深。”半晌,寧倦笑了一聲,沒有深究也沒有多問,“老師要把宅子拿回來嗎?”
陸清則對這宅子沒什麽念想,但此處對原身來說想必很重要,即使有讓寧倦進一步察覺到不對的可能,也還是點了點頭。
見倆人有了決斷,侍衛便過去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侍衛並不氣餒,繼續敲門。
依舊沒有回應。
就在侍衛準備拔刀破門而入的時候,一個中年婦女刷地開了門,面容有些尖酸,語氣極衝:“誰啊!青天白日的敲個不停,要死啦!”
寧倦眼底露出幾分冷意。
陸清則不欲多生事,開門見山道:“這座宅子的地契不在你們手上,你們也未有租賃,佔著宅子,於法不合,今日若不搬走,官府就來人了。”
那婦人的臉色頓時變了,“嘭”地砸上門,腳步聲急匆匆走遠。
沒多久,門又刷地開了。
這回出現的是個一臉醉相的中年男人,應當就是陸老二陸福明。
大概是聽了那婦人的話,以為陸清則是官府來的人,張口就罵道:“我侄兒是當朝皇帝的老師,你算老幾,不搬!信不信我修書一封去京城,罷了你家老爺的官!”
陸清則頓感啼笑皆非,這無賴平日裡就是這麽借著他的名頭招搖撞騙的?
寧倦厭惡地蹙了蹙眉,嗓音冷凝:“陸清則是皇帝的老師,與你何乾,搬不搬由不得你。”
“你又是什麽東西。”
陸福明瞅他一眼,青年和少年站在門前的陰影裡,身上的衣料看起來暗沉沉灰撲撲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名貴裝束,見他年紀不大,並不放在眼裡:“知府老爺都管不了我,有你說話的份兒?”
後面的一眾侍衛聽得冷汗津津。
陛下可不是什麽好脾氣,若不是陸大人在這兒,這個無賴還能站著說話?
陸清則簡直被氣笑了。
不僅借他的名字招搖撞騙,還敢拿著他的名頭去壓臨安知府?
難怪上次在荷風樓的宴席時,臨安知府望向他的眼神總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我怎麽都不知道,”陸清則再是好脾氣,語氣也微冷了下去,“陸清則的名頭還能這麽好使?”
話音才落,後頭傳來片急匆匆的腳步聲。
陸福明抬頭一看,竟然是臨安知府帶著一眾捕頭捕快來了。
他心裡不滿,剛想說話,就看到臨安知府砰地一下,乾淨利落地跪了下去:“微臣參見陛下!微臣惶恐,陸家老宅一事,是微臣處理不周,還望陛下見諒!”
陸福明方才當然是胡說八道,臨安知府就是顧忌陸清則的名頭,給他三分薄面罷了,罷官不罷官的哪兒是他說了算。
眼見著臨安的父母官聲音微顫地跪下來,他有些呆滯,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陛下?哪來的陛下?
然後就聽到方才那個穿著普通的少年朝前走了一步,俯視著臨安的父母官,平淡開了口:“望朕見什麽諒,太傅還未說話呢。”
直至此刻,陸福明才後知後覺,這少年穿得並不普通。
那身暗藍色的袍子繡著暗紋,站在陰影裡不顯,走到陽光底下,仔細一看,就會發覺暗紋流動如雲,光彩華動,端的是貴氣逼人。
跟“普通”可沾不上半點關系。
他臉色大駭,呆滯地看了寧倦半晌,陡然反應過來,看向戴著面具的陸清則:“你是……”
臨安知府生怕他再多說兩句,替自己把陸清則得罪得更深,驚慌地一揮手:“陸福明,你強佔私宅,在陛下面前還敢辯駁?帶走帶走!捂著嘴,別讓他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