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原先那班子攪得百姓不得安生,恨不得將他們敲骨吸髓,死了那麽多人,也不見得他們在意。
那些被射死、活埋死、差點被燒死在靈山寺的災民就是證明。
寧倦來了一月余,貪官汙吏便被抓的抓,殺的殺,百姓重新有安身之地,能吃飽穿暖,有了救治之策,對朝廷也從起初的不信任,慢慢有了改觀。
說到底,平頭百姓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有個容身之所,能吃飽穿暖,便能安穩度日。
天色才蒙蒙亮,兩道旁竟站滿了來送行的百姓,老弱婦孺皆有,朝著轆轆而行的馬車深深而拜。
呼喚聲四面八方傳來:“陛下永福!”
嘈雜的,卻又是誠摯而熱烈的。
寧倦怔了怔。
陸清則掀開簾子看著外面,面上露出幾分笑意,眼底流露著璨璨光彩:“陛下,聽到了嗎?百姓在呼喚祝福你。”
往後他的小果果定當名標青史,流芳百世。
沾染著絲絲涼意的風從馬車窗外拂進,沒有那麽熏燥,清風拂動著陸清則的額發,晨光將他的面容勾勒得近乎有些聖潔的好看。
陸清則在看著外面。
寧倦在看他。
半晌,寧倦微微笑了一下:“嗯。”
作者有話要說:
寧倦:陸清則什麽時候才能發現他已經長大成人了?
果兒,這不是看你嗎。
果果攻起來了,於是果寶特攻。
第四十四章
湖州府距離臨安府並不遠,因湖筆而得天下文人共賞。
梁家最輝耀之時,特地來湖州府求醫者數不勝數,連當地官也巴結著梁家,煊赫非常。
後因宮中之亂,梁家得罪貴人,在一場大火過後徹底消弭,老宅早被撅了地基,改了新房。
湖州知府在聽聞陛下要降臨時,就趕緊著人將佔著梁家舊地的人趕了出去,連夜換了府上匾額,琢磨著到時候告訴陛下,這是他為梁家新修的宅子。
一乾人左等右等,就等著陛下光臨。
哪知道陛下卻沒來梁家宅子,甚至沒有進城,得知消息時,車隊已經直接去了梁家的祖墳。
梁家雖然沒落多年,不過祖墳還不至於被人扒了,只是荒涼得很,就算寧倦登基後,也幾乎沒人記得寧倦的母家就是湖州梁家了。
不過湖州知府臨時提前派人割了荒草,上了供奉,所以抵達的時候,看上也沒有那麽淒慘。
昨夜才下過場瀟瀟小雨,空氣也沒那麽黏稠濕熱了,只是進祖墳的道不好走,路面泥濘,走上去有些打滑,容易摔倒。
寧倦掀開簾子看了眼外頭,眼瞅著長順走過來時哎喲一聲,砰地摔了個屁股墩,淡定地扭過頭:“路不好走,老師就不用下去了,我去上柱香,很快回來。”
趕了兩天路,陸清則渾身骨頭都在疼,見了風容易咳嗽,也沒為難自己,探了探頭:“長順,沒摔壞吧?”
寧倦把他的腦袋按回去,免得他又吹了風咳嗽。
身子那麽單薄,每次咳得撕心裂肺的,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叫人揪心。
陳小刀笑嘻嘻地跑過來,把鬧得個臉紅的長順扶起來,調侃:“順子啊,我們都知道你對陛下忠心耿耿,但也不必隨時行如此大禮啊。”
聽著這話,長順也沒那麽尷尬了,偷摸瞟寧倦。
寧倦整整衣袖,不必人搬凳子來,利落地下車,清清淡淡的眸光落下來:“去換身衣服。”
話罷,帶著幾個侍衛,又看了眼跟過來的徐恕,並未發一言。
風有些涼,陸清則也不想咳得渾身散架,在馬車裡好好待著。
靜嬪當年是病死在冷宮中的,梁家人在老家為她立了個衣冠塚。
走進梁家的祖墳地,寧倦的腳步沒有停留,目光滑過一塊塊石碑,最後落到了靜嬪的碑上。
靜嬪閨名梁圓。
寧倦停下步子,凝視著那個名字,潮熱的濕氣彌漫著周遭,隱約勾起了些回憶。
他記事很早,時至今日,依舊記得那個燥熱的夏日。
那是建安十八年七月的一個早晨,京城暑氣旺盛。
他從母親冰冷的懷裡醒來。
皇后身邊的侍從三五不時地就會來折磨羞辱一番靜嬪,那天也氣勢洶洶地來到冷宮,推推搡搡時發現她已經沒氣了,才慌了下,提溜跑去稟報了皇后。
沒多久,鳳儀萬千的皇后就降臨了冷宮。
那時候寧倦還太小太矮,仰著頭隻覺得光芒刺眼,看不清這個倨傲的女人的面容。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緊緊抓著母親冷冰冰的手。
和冷宮裡腐朽發潮的氣息不一樣,皇后身上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濃香,手指塗著血一般的朱蔻,掐著他母親的下頜看了眼,冷冷笑了:“賤人,害死本宮的孩子,死得倒輕巧。”
邊上的小太監點頭哈腰:“靜嬪是病死的,娘娘可得小心,別沾染了晦氣。”
皇后面露嫌惡,立刻收回手擦了擦手指。
另一個宮女問:“娘娘,靜嬪的屍首該如何處置?”
“還要如何處置,”皇后低頭瞥了眼一動不動守在母親屍身邊的小寧倦,當著他的面,嗓音裡淬著惡意,“萬一染了什麽病傳到宮裡怎麽辦,燒了。”
在那幾個宮人準備把靜嬪抬出去的時候,寧倦忽然動了,他衝上去,想要搶回母親的屍體,拚命撕咬怒踹——但一個五歲孩童的力氣又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