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著面具,也沒人看得出他臉色有異。
好在只是胃裡燒得慌,意識還沒迷糊,陸清則擔心自己真醉過去,老老實實坐在原地沒動,喝了幾杯茶,試圖醒酒。
結果酒沒醒成,反而因為喝多了茶,有點想去廁所。
陸清則使勁眨了下眼,嘗試著控制了下肢體,估摸著應該能正常活動,才慢慢起了身,不帶分毫異常地向身後的小太監問了路,穩步退出大殿。
寧倦的視線一直若有若無籠罩在陸清則身上,見他離開了,硬生生按捺住跟過去的衝動,心不在焉地點了點桌面。
他很厭倦應付這些陽奉陰違的虛偽朝臣。
世界上只有陸清則,會用真摯明亮的溫和眼神望著他。
給陸清則引路的小太監,是寧倦特地安排的人,跟隨左右,陸清則出來,小太監還在外頭等著。
大殿裡氣氛沉悶,一會兒少不得和別人虛與委蛇,陸清則腦子還有點沉重,想清醒一下,不急著回去,擺擺手道:“我在外頭透透氣,你先回去吧。”
小太監小心道:“陛下吩咐奴婢,要貼身跟著大人。”
大概是怕陸清則出什麽事。
陸清則的第一個念頭是“在宮裡還能出什麽事”,轉念一想,在宮裡說不定還真會出事,便也沒趕人,緩步溜達起來。
就是不太奏效。
走了會兒,昏昏沉沉的感覺非但沒消下去,積澱的酒勁反而緩緩攀了上來。
陸清則的腦子愈發糊塗,一時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走路卻依舊穩穩當當的,氣度一派雍容沉靜,完全看不出一絲醉態。
他恍恍惚惚的,站在花園當中,負著手凝睇著面前盛開的紅薔薇,發呆。
陸太傅是在沉思分析如今朝中的局勢嗎?
小太監屏息靜氣,敬仰地望著陸清則,不敢打擾他。
正在此時,有腳步聲靠了過來。
小太監頗有點手腳功夫,聞聲立刻轉頭,心尖一顫,高聲提醒:“奴婢見過衛首輔。”
陸清則的思維慢了一拍,才捕捉到關鍵字眼,危機感襲上來,腦子霎時清醒了點,背著手慢慢轉過身,果然見到了衛鶴榮,故作冷靜地點了下頭:“衛首輔也出來透氣?”
別人看不出陸清則的真實情況,衛鶴榮的眼神卻很毒辣,半眯起眼:“陸大人身體不好,既然醉了,就不該硬撐。”
話中似有深意。
陸清則眉梢微挑,淡淡道:“多謝衛首輔關心,陸某再不濟,多撐幾年也是沒問題的。”
衛鶴榮在大殿裡也被勸了不少酒,大概是有些醉意,看起來也不像平時那般傲慢陰狠,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反而一笑:“何必這般有敵意。”
他撥弄了一下開得極盛的紅薔薇,悠悠道:“看到陸大人這樣子,真是讓人懷念從前啊。”
衛鶴榮為官之前的過往被抹得幾乎沒有痕跡,但根據錦衣衛的調查,當年衛鶴榮考中功名後,應當也是個直臣。
這種一開始勤勤懇懇,此後處處碰壁,變得大奸大惡之輩太多,並不稀奇。
陸清則偏了偏頭:“哦?衛大人從前與我很像?”
衛鶴榮避而不答:“天下舉子,考取功名之時,誰不是滿懷熱血?”
陸清則被風吹得半邊身子涼透,忍不住喉間癢意,悶悶咳了幾聲,感覺眼前更暈了:“後來呢?”
衛鶴榮的手搭在纏繞的花枝上,忽然微一用力,擰下了豔麗的花苞。
開得盛極的紅薔薇無聲委地,看得小太監眼皮狠狠一跳。
他輕描淡寫道:“不值當。”
話畢,不再多言,旋身便走。
陸清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想起了之前寧倦同他說的,十幾年前,武國公在漠北那場慘烈的戰役。
是衛鶴榮連同其他官員,為漠北輸送去的一線生機。
衛鶴榮一走,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醉意又一股腦地衝上,將思維打散。
陸清則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隻得頭昏腦漲地衰弱道:“勞煩,帶我找個亭子歇會兒吧。”
再不找個地方歇會兒,他怕自己真要醉昏過去了。
小太監終於看出他不太舒服,連忙應是,帶著陸清則走上另一條鵝卵石路。
不想才走了幾步,又被人驚喜地叫住:“陸太傅!”
……又來了!
陸清則心裡直呼救命,發蒙地望過去,是個不怎麽眼熟的中年男人。
對方拱手笑道:“陸大人,方才在殿內沒機會打招呼,真是許久未見了。”
陸清則腦子裡一團漿糊,但他醉後不僅不發酒瘋,還很安靜沉穩,甚至能和人應得有來有往,冷靜地“嗯”了聲。
對方又絮絮說了堆話,陸清則艱難地辨聽著,似乎是在發表對他的敬仰,於是他謙虛微笑點頭。
什麽狀元?不過他的確是省狀元。
對方又誇起了自己的女兒:“方才在宴會上,陸大人可有瞧見小女?小女年方十六,哈哈,不是在下自誇,小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相貌也不差……”
陸清則醉眼迷離的,對這位大人都沒印象,更別說對他女兒有印象了,不過還是很給面子地順著點頭:“令媛的確姿容過人。”
得到陸清則的讚許,對方更激動了:“陸大人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府中仍那般冷清……小女待字閨中,仰慕陸大人已久,若是在下能與陸大人結秦晉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