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刀棍的只有一半人,剩下一半神情緊張,怕放下了就當真沒有了依仗,陸清則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再次開口:“諸位都是因洪水淹沒,苦不聊生,才上山博一線生機,情非所願,並不是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眼下各府安置所已建好,大批災民得到妥善安置,統計了名冊,想必你們逃災之時,有不少丟了親朋好友吧。”
此話一出,頓時有人動容。
陸清則笑了笑,接著拋出最具誘惑力的話:“諸位難道不想回去過正常日子嗎?現在各府皆在開倉放糧,何須以搶掠為生?待江堤穩固,洪水退去,你們還能重歸良田。”
陸清則的聲音慣來清潤柔和,不疾不徐地落入耳中,便讓人能消一層燥,刻意低下聲音說話時,又含點蠱惑般的真誠。
原本還緊張不安拿著武器的許多山賊聽著這樣的誘惑,猶豫了一下,還是丟下了武器。
看人基本都穩住了,陸清則望向擁有最終決定權的寧倦:“陛下認為呢?”
寧倦頓了頓,露出笑容:“嗯,老師說得對。”
這人是皇帝的老師?
小山賊們終於順暢地呼出了口氣。
陸清則又看向不安的二當家:“你本名於錚,是集安府人氏。我們是受你家人所托,特來尋你的,於夫人、於姑娘與小林公子都在等你,你隨我們下山,過會兒回到集安府,就能見到他們了。”
聽到這話,於錚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用力點頭。
看情勢是徹底穩下來了,不必見血的樣子,鄭垚大手一揮:“全部押走。”
無論是對皇帝天然的畏懼,還是被陸清則提出的條件所誘惑,絕大部分人已經沒有了反抗之心,乖乖受降。
事情大體解決了,陸清則的神情也緩了緩,目光從賊眾身上回到寧倦身上。
這才發現,寧倦居然一直在看著他。
他咂摸了一下,發現寧倦的情緒依舊不高,壓低聲音問:“還在生氣啊,陛下?”
寧倦抿了抿唇,臉上寫滿了“對還在氣”,嘴上卻道:“沒有。”
陸清則看他口不對心的,好笑地正想開口。
眼前的寧倦瞳孔倏然一縮,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抱著翻身一躲。
與此同時,守在身畔的暗衛撲了過去,以身擋住了從暗處射來的冷箭,手臂當即就被那支箭刺穿!
寧倦的心臟狂跳不止,臉色覆了層寒霜,方才還只是賭氣的臉顯出幾分陰鷙的冷:“一群廢物,把人抓出來!”
方才陸清則站在他身側。
陸清則差點就受傷了!
陸清則猝不及防被寧倦扯到懷裡護著,暈頭轉向的,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錯愕地望向冷箭射來的方向。
分明已經有寬恕的希望了,山下就是正常的生活,為何還有人要對他或者寧倦下手?!
看陸清則差點受傷,鄭垚簡直頭皮發麻,當即丟下手頭的事,和暗衛一起追去。
不過片刻,發出冷箭的人就被暗衛抓了過來。
竟然是個半大的孩子。
那小孩兒被暗衛反擰著手提出來,嗷嗷叫嚷著:“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些狗官,我爹說你們都該死!”
他還在掙扎著,陡然撞上寧倦的視線。
那雙漆黑的眼珠如同深冬夜裡封凍的冰層一般,寒氣凜冽,底下暗潮洶湧,翻騰著的是冰冷的殺意。
小孩兒的叫嚷倏地打住,渾身一抖。
周圍的山賊也都嚇得不輕:“這、這不是大當家家的狗娃……”
“大當家呢?”
“親娘啊,狗娃,你怎麽敢行刺皇帝!”
陸清則愕然地望著那小孩兒。
這麽小的孩子,到底怎麽回事?
片刻之後,鄭垚嘴裡罵著跑了回來:“陛下,人趁亂跑了,臣已派人四處追蹤了,山下大軍包圍,必然不會叫他跑掉!”
那個大當家一打眼就能認出鄭垚的刀,這小孩兒也充滿了異常,這個寨子不是普通的山賊窩。
寧倦面無表情道:“全部押回去徹查。”
“是!”
陸清則略有幾分心驚,但看那嚇得臉色慘白的小孩兒,還是忍不住低聲問:“果果,你打算怎麽處置?”
寧倦頓了頓,他胸口翻騰著冰冷的殺氣,膽敢對陸清則下手,已經破了他的底線。
但他還是微笑著:“先徹查清楚再說。”
陸清則點了點頭:“也是。”
山上風大,寧倦蹙起眉,解開外袍給陸清則裹上,半摟著陸清則往外走:“老師既然猜到了我沒事,又何必跑一趟。”
陸清則點了點他的額頭:“說的什麽話,若是易地而處,你會丟下我不管?”
寧倦眉心癢了癢,露出絲笑:“不會。”
老師是在擔心他啊。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寧倦心裡多了幾分甜絲絲的感覺。
下山的路上,陸清則由著寧倦小心牽著他,順道說了說林溪的事。
寧倦聽完,頷首道:“等回去了,讓太醫想辦法幫於錚恢復記憶,若是不行,我也會想辦法讓武國公認出林溪,老師不必擔心。”
小毛孩子,還挺靠譜。
陸清則嗯了聲,奔勞一路的疲憊慢慢湧上來,隻想快點回去睡覺。
下了山,山下已經圍滿了大軍,見寧倦平安無事,所有人緊繃的精神都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