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則察覺到了,還以為寧倦是害怕,心裡琢磨著這孩子莫不是恐高,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趁著在一處稍平坦的地方暫歇腳時,扭過頭,眼神溫和,輕輕動了動唇瓣,是一句無聲的:別往下看。
寧倦怔了一下,意識到陸清則是誤會了,長睫低垂,露出個淺淺的笑,點了點頭。
老師怎麽這麽好。
將近傍晚,眾人才下了山道。
提前來到江右的暗衛早就候在山下,準備好了馬車和馬匹以及新的衣物。
過了這道關卡,還要繼續前進。
好在江右本地的兵力沒那麽充沛,不會在各個府縣之間也設置關卡——江右要是有那麽充沛的兵力,那此行大概就又多了個問題。
陸清則和寧倦換了渾身泥濘的衣物,上了馬車,繼續趕往集安府。
走了將近一天,說不累是假的,陸清則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咬著剩下半張乾硬的餅子,咽了兩口,靠著邊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寧倦心疼極了,輕輕把他勾到自己懷裡躺下,陸清則還沒睡死過去,察覺到動靜,迷糊地呢喃了聲:“我的餅……”
這一聲又把寧倦給逗笑了,他把那半張餅又收起來放好,笑眯眯地道:“收起來了,老師放心睡吧。”
腦袋枕著的雙腿肌肉韌實,並不柔軟,但比靠在冷冰冰的木壁上舒服多了,陸清則側了側頭,呼吸逐漸均勻。
寧倦把外袍脫下給他蓋上,想了想,又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叫了暗衛上來問話。
上來的暗衛看都沒敢看一眼倆人的姿勢,垂頭壓低聲音,將江右的情況稟報了:“大雨不休,贛江一帶多處地方決堤,災民持續增加,有數萬之眾,死傷不計。”
寧倦眼底一片冷沉:“還在決堤?江右的地方官是死乾淨了嗎!”
“回主子,有幾個縣府的知府意欲越級通報朝廷,被扣下折子關押了起來,剩下零星幾個,也心余力絀,功不補患,其余未受災的府縣恐懼染疫,自發設了關卡,拒收流民。”
寧倦皺了下眉,即使恨不得把這群屍位素餐的東西拖出來砍了,也只能先按下冰冷的殺意,問起當前最重要的問題之一:“陳太醫對病疫可有對策?”
根據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凡洪水過處,疫病遍染,染疫者起初不會出現症狀,過幾日後,才會慢慢出現畏寒、發熱、腹瀉等不同症狀,隨即渾身紅疹、昏死過去,十有七死,幸存者不到三層,即使洪水沒把人淹死,隨之卷起的疫病還會把人害死。
“暫無。”暗衛垂下了腦袋。
南下帶來的幾名太醫,都是寧倦的人,路上就根據病症秘密討論過,但還沒親眼見過也束手無策,所以寧倦命十名暗衛先護送了一名太醫過來。
要解決江右、讓臨安府的人光明正大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寧倦略吸了口氣,謹記著陸清則說過的話,聲音平穩冷靜:“讓你們加緊搜尋的人找到了嗎?”
暗衛的頭埋得更低:“尚未。”
“再派人找,江浙、江右一帶,翻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把人找出來。”
“是!”
寧倦低頭看了看陸清則,不悅:“小點聲。”
“……是。”暗衛小小聲。
飛快行駛一路,等陸清則從力竭的疲倦中醒來時,馬車已經停了,寧倦也不在馬車上,周圍隱隱有水聲。
渾身的酸痛讓這次的醒神變得快了許多。
陸清則揉了揉太陽穴,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身上還裹著寧倦的外袍。非常時期,這已經是暗衛能找到的最舒適的料子了,但還是比不上宮中的分毫。
不過他家孩子眉頭也沒皺過一下。
陸清則笑了笑,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十名暗衛就守在外面,馬車停在一條大道上,天色冥暗,看不出是什麽時候了。
陸清則脫下外袍,下了馬車,左右看了看,寧倦沒坐在火堆邊,而是負手站在道旁。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因天色已暗,只能看到那處似乎是一片湖泊,夜色下,黑沉沉的水反射著不明顯的暗光,像一塊表面不規則、折射著光線的黑水晶。
寧倦看得很出神,甚至沒察覺到陸清則來到了自己身邊。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他很放心陸清則,可以任由他走到自己身邊。
陸清則抬手將外袍給寧倦披上,嗓音還有些剛蘇醒的啞:“在看什麽?”
寧倦依舊盯著那處,半晌,突然道:“老師,那裡原本是一處村莊。”
陸清則的指尖一頓。
他也沉默下來,跟著寧倦一起凝望著那處被洪水吞沒的村莊,良久,才低低問:“陛下,望著這一切,你在想什麽?”
“朕想著,安頓百姓。”寧倦的聲音放得很輕,卻藏著綿密陰冷的殺意,“殺雞儆猴。”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不喜歡別的什麽東西把老師弄髒,但由我衝撞弄髒可以。
陸清則: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跑了吧,地鐵老人手機.jpg
第二十七章
離集安府一帶越近,水患肆虐後的景象就越多,洪水淹沒了莊稼與農舍,有時候路過某個被淹沒、水還未褪的村莊,還會看到上面漂浮著家禽屍體。
或者人的屍體。
每到這時候,寧倦就會把簾子放下來,不讓陸清則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