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衛鶴榮才會安心。
鄭垚破碎的糙漢心拚了回去,松了口氣:“好,我明白了。”
寧倦臉色發青,繃著臉道:“下去。”
陛下沉下臉來太恐怖了,也只有陸太傅消受得住。
鄭垚心裡嘀咕一聲,迅速溜走。
夜色徹底沉了下來。
船上人多眼雜,倆人也不方便睡在一起。
寧倦洗漱了一番躺下,想到陸清則就睡在隔壁的艙室,心情才好受了點,面朝著陸清則的艙室躺下,蜷成一團,緩解著胃裡的不適。
外頭嘩嘩的水聲陣陣,樓船在長河上前進著,微微搖晃,上下巔動著起起伏伏,白日裡感覺還沒這麽明顯,夜裡靜悄悄的,感官就被放大了無數倍。
寧倦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
他正有些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聽到了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刻意放低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刺殺?
衛鶴榮瘋了嗎,竟敢對他下手?
寧倦腦子裡竄過這兩個念頭,在那道腳步聲靠到床邊的瞬間,少年的動作絲毫看不出暈船帶來的影響,翻身而起,利落迅疾似一匹頭狼,寒光一閃,匕首將將要刺出去的瞬間,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機感隨即浮現,讓他硬生生止住了手。
旋即熟悉的梅香拂到鼻端。
陸清則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誇了句:“警惕性不錯。”
寧倦瞬間滿頭滿背的冷汗,後怕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眼眶一下就紅了:“老師!你、你,你為什麽不出聲!”
萬一他刺下去了呢?!
陸清則也有點驚魂未定,但習慣使然,並沒有太大幅度的動作,兩指夾著匕首,輕輕移開,無奈道:“我在外面叫過你一聲,沒回應,以為你睡著了。”
寧倦卻沒聽他解釋,不聲不響地撲到他懷裡,身體還在發著抖,死死將他扣在懷裡,幾乎有些哭腔,每一個字都在顫抖,咬牙切齒的:“陸懷雪,你要嚇死我。”
陸清則怔了怔,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暈船的暈眩感好像消磨了寧倦的意志,被他溫聲一哄,平時總喜歡裝得成熟穩重的少年大力攥著他的衣角,哭腔徹底放了出來,因為情緒的巨大起伏,呼吸的頻率錯亂,劇烈地倒抽著氣,肺腑仿佛要隨之炸掉一般,聲音控制不住地放大:“你差點就死了!”
陸清則還是頭一次被寧倦吼,愕然地還想繼續哄,就察覺到脖頸間有什麽熱燙的東西滴滴落下。
他靜了靜,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少年皇帝的眼淚。
他看著寧倦長大,從未見他掉過淚。
這是第一次。
上一世因心臟病,陸清則從小就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長大後也已成了本能,看似和藹近人,其實情緒是很淡漠的,骨子裡的溫和與冷靜雜糅,習慣了與旁人保持看不見的距離,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是最冷靜的那個。
所以他對情緒的感知能力,其實是比較弱的。
就像剛才,他只是以為寧倦被嚇到了,直到寧倦哭了,他才恍惚意識到,寧倦好像不僅僅是被嚇了一跳。
陸清則安靜下來,回摟著寧倦,輕輕拍著他的背,等待他慢慢從情緒裡抽離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寧倦極度紊亂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抬起頭,眼尾濕漉漉的,勾著濃墨般驚人的黑,俊美的臉水洗過似的,渾似隻可憐兮兮的落水小狗。
他又仔細地打量了一圈陸清則,小心地伸出手,從溫熱的臉頰摸到完好無損的喉嚨,又貼近他的心口,聽到裡面一陣一陣的、雖不算強勁,卻足夠規律的心跳聲,才終於從魘住了般的恐懼狀態裡脫了出來。
只是腦子裡依舊還在嗡嗡的發麻,心情就如身下的樓船,在水裡漂浮不定,遊移著不安。
陸清則被他摸得癢癢的,喉結滾了滾,忍著沒動,看他平靜下來了,才伸手給他擦了擦臉:“冷靜了?”
寧倦的嘴唇動了動,依舊攥著他的衣角沒吭聲。
未來幾日,如果陸清則不在他身邊,他恐怕是再也睡不著了。
陸清則順勢把他往裡面推了推,鑽進了被子裡:“別想太多,我好好的,也不會離開,本來就是來看看你的情況的。”
說著,陸清則把手放到他胃部的位置:“還難受嗎?”
寧倦蒼白著臉搖搖頭。
經過那驚魂一嚇,什麽凡塵俗事都被拋到了腦後,剛剛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隻感覺如果再吐,恐怕是該吐血了。
他現在滿心只有陸清則。
平時睡一起,一定要劃個楚河漢界的陸清則這會兒也不嫌寧倦熱了,主動摟著這個已經比自己還高大的少年,一手替他捂著胃,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嗓音柔和:“安心睡吧,最近幾日,我都陪你睡。”
清冷的梅香縈繞在身周,伴隨著淡淡的清苦藥味。
寧倦默不作聲地將陸清則又往懷裡按了按,深深地、長長地呼了口氣。
太好了,陸清則沒有事。
艙室內重新靜下來,陸清則容易感到疲憊,加之輕輕搖晃著的船艙天然帶有催眠力,沒有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寧倦終於敢再近一步,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闔上微顫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