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倦是他看著長大的,是他的學生,也是他的弟弟,他們倆相依為命多年,寧倦又安全感薄弱,黏他一點不是很正常麽?
他方才差點想哪兒去了。
寧倦還中著毒,渾身沒什麽力氣——也不是沒有,但在陸清則面前就是沒有。
皇帝陛下跟隻雛鳥似的,陸清則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咽下後,掃了眼陸清則的衣裳:“老師出去過?”
在等待寧倦醒來時,陸清則其實去沐浴了一番,又換回了寢衣,不過寧倦能看出來,也不意外。
他便將持著諭旨去文淵閣、以及去北鎮撫司的事說了說。
寧倦歎了一聲:“老師還是去了,我不想老師勞神的。”
真的不想嗎?
陸清則又喂了他一杓湯,狀似漫不經意問:“聽徐大夫說,你將那支白玉梅花簪給他了?”
面對陸清則,寧倦很坦然:“那支簪子於我而言已經沒用,給了徐恕,一則圓了母親生前心意,二則能讓徐恕心甘情願為我辦事,很劃算。”
陸清則眸光淺淺,若有所思:“所以你這是算計了徐恕?”
“這是算計嗎?”寧倦歪了歪頭,眼神無辜。
陸清則攪了攪碗裡的燕窩銀耳湯,嘴角含笑:“是與不是,唯看陛下,不看我。不過不告訴我此次計劃的詳情,特地讓我在陳科面前流露出自然的神態破綻,我想應當算是吧?”
寧倦整個人登時一僵。
陸清則看他那副僵硬的樣子,安慰道:“果果這是什麽表情,我並未在意,只是想解解惑而已。”
他就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過,直到聽到徐恕那麽說才有了絲懷疑。
昨日內有陳科,外有衛鶴榮,寧倦需要一個不知情的他,來同時騙到這二人,就為了計劃更順利一些,所以什麽都不告訴他。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又完全在意料之中,畢竟寧倦做決定的時候,也的確從不會特地知會誰。
寧倦的反應卻比他想的要大得多,猛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呼吸有些急促:“老師別生氣,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他卻說不出來。
陸清則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都說了我沒有在意,別急。”
寧倦的臉色又似白了幾分,抓著他的手不放,一時卻又說不出什麽。
窗戶開著,夜色又侵下了三分,或許是昨日下雨的緣故,今日也不見月,一陣風從外面吹入,倏忽吹滅了蠟燭,室內頓然陷入黢黑。
眼前陡然一暗,陸清則想要拉開寧倦的手,去重新點亮蠟燭,寧倦像是被他的動作驚到了,用盡全力一拽。
好在陸清則有所防備,中了毒的寧倦力道也不如以往,陸清則只是被拽得踉蹌著坐到床上,手臂被少年緊緊抱著不放。
陸清則已經開始後悔問寧倦那個問題了。
心裡有答案便是了,問出來做什麽。
只是被最信任的學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順手利用了一把,有種不得信任的感覺,心裡有點發悶罷了。
寧倦的呼吸聲有些重:“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陸清則和顏悅色地“嗯”了聲:“老師知道。”
“……你不知道。”
寧倦額上浮出層冷汗,不知道是痛意還是黑暗,讓他呼吸愈發促亂,聲音低微下來:“老師,我不需要那支簪子了,是因為……你。”
最後那一聲很小,鑽進耳中,卻有種如雷般的轟動感。
陸清則回過神來,才發現他的手被緊緊按在少年的心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寧倦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仿佛震動著他的手掌,掌心一片炙灼滾燙。
陸清則的指尖不由蜷了蜷。
黑暗中,少年緊緊鎖在他身上的眸光依舊極有存在感,難以忽視,仿佛在熱切地等待著某種回應。
陸清則垂了垂眼,堅定而有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話音淡淡:“天暗了,看不清東西,也說不清話,我去點燈。”
作者有話要說:
察覺到不對勁的陸清則:婉拒了哈。
果果:心跳驟停.jpg心碎.jpg
第五十三章
黝黯的屋內,急促的呼吸聲陡然停歇,冷風傾灌。
陸清則的手抽開的瞬間,寧倦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幾瞬之前還在急速鼓動的火熱心口倏然空洞了般,冷風好似呼呼灌過空洞洞的心口,叫他咂摸著陸清則那淡淡的一聲“看不清東西,也說不清話”時,竟有些想笑。
老師察覺到了?
在察覺到時,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毫不猶豫地抽身離開,覺得他在說胡話。
他僵硬地坐在床邊,臉上沒有表情,冷冷地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摸索著黑暗找到燈盞,眼底是化不開的濃墨,無聲攥緊了拳頭。
幾息之後,室內倏然一亮。
暖黃的燭光被風吹得躍動不止,搖曳著勾勒出桌邊人清瘦單薄的線條,隱沒於忽明忽暗之中。
陸清則能清晰地感覺到寧倦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存在感過於鮮明了。
但他現在沒心情哄孩子,需要冷靜一下。
陸清則活了兩輩子,唯二兩次大腦空白,一時不知如何處理事情,都是因為寧倦。
點亮燈盞後,他沒有回頭去看寧倦,也沒有立即離開這間寢殿,而是折身走到窗邊,關上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