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則聽著馮閣老的話,扯了扯嘴角。
這個烏力罕可不是什麽好相與之輩。
原著裡,史大將軍逝去後,壓在頭頂幾十年的陰影散去,韃靼立刻瘋狂反撲,聯合瓦剌南下進犯,朝中並無可用之人,還是寧倦親自率軍北征,將這群外族驅逐回了老家,卻也因為這場仗,又添了暗傷。
而其中牽頭的人,就是這個烏力罕。
往後烏力罕也必然會成為寧倦的心頭大患。
他盯著這份上報,半晌,寫下了“準”字。
旋即又是各地來奏,江右的奏疏也快馬加鞭,今日送到了。
范興言在奏疏上寫,江右眼下洪水皆退,疫病已除,百姓正在重建家園,百廢待興。
陸清則正處理著,外頭忽然又來了人,是從北鎮撫司來的,陸清則頗為眼熟,是一個常跟在鄭垚身邊的鎮撫使。
鎮撫使進入文淵閣,抱手一禮後,目不斜視地將一封密信遞給陸清則:“陸大人,徐圓招了。”
來了。
密信上還沾著血跡,隱約可嗅到刺鼻的鐵腥味。
陸清則翻開密信,看完之後,下頜線有了一瞬間的緊繃,隨即毫不猶豫地一折密信,又恢復了從容氣度:“我暫離片刻,諸位閣老先行票擬。”
他那一絲細微的變化轉瞬即逝,衛鶴榮卻捕捉得清清楚楚,慢條斯理開口:“既然徐圓招了,理應讓內閣也知曉此事,眼下陸太傅掌領大權,卻在陛下的事上藏藏掖掖,莫非……”
他盯著陸清則無意識捏緊了那封信的發白指尖,笑容似有深意:“是有什麽秘辛,我等不能知道?”
一頂誅心的大帽子扣下來,明裡暗裡的,就差指著陸清則的鼻子,質疑他是不是仗著有這道諭旨,背後操縱徐圓下毒,與鄭垚勾結,好攜領大權,滿足私欲。
陸清則被這番話架得進退兩難,優美的下頜線緊繃著,冷冷望過去,與他對視片晌,將密信拍到桌案上:“衛首輔,請。”
到底是年輕了些。
衛鶴榮悠哉哉地翻開那封密信,看完之後,眼底浮現出幾絲驚詫。
他對宮中之事了如指掌,對許院判此事自然也很清楚。
三十多年前,許院判因救治貴妃不力,女眷沒入掖庭,男丁悉數斬首,此事在當時其實也掀起了小小的風波,許多人頗為不滿。
崇安帝上位後,派人將許家的女眷也悉數處死,意圖抹去此事對他老子的影響,敗壞了皇家的名聲。
沒想到許院判的小兒子竟然逃了出來。
那一切就很合理了。
蟄伏多年,化許為徐,藉由江右的疫病,博得小皇帝的信任,伺機毒殺皇帝,為自己一家報仇。
神醫啊……若是死在獄中,就有點可惜了。
衛鶴榮心底的疑慮消去大半,不動聲色地放下密信:“看來是我錯怪了陸太傅,衛某憂心陛下,一時著急失言,請勿怪罪。”
“怎敢怪罪首輔,”陸清則隱藏在面具陰影下的眼底劃過絲嘲諷,“今日便到這裡吧。”
陸清則拂袖而去,在座諸人也將密信傳閱了一番,神色各異。
一個全家都因為皇室而死、無比仇恨皇室的神醫下的毒,當真有解?
小皇帝還醒得來麽?
出了文淵閣,陸清則便鑽進了候在外面的轎輦裡,嘴角勾了勾。
他方才的演技,怎麽說也得打個十分吧。
為了把戲做全,離開文淵閣後,陸清則便去了趟北鎮撫司。
鄭垚早上接到宮裡傳來的消息後,就著人配合陸清則表演了,正在鎮撫司裡來來回回走著,聽到通報陸清則來了,趕忙親自上前相迎:“陸大人,怎麽樣了?”
陸清則下了轎子,朝他微微頷首:“魚上鉤了。”
鄭垚一直提著的那口氣吐了出來:“那便好,這衛老狗平日裡看著招搖,實則謹慎得令人發指,想讓他消除懷疑,當真是不容易。”
“徐大夫呢?”陸清則左右看了看。
鄭垚頓時遲疑了一下:“在獄中綁著……你不會想去見見吧?”
陸清則點頭。
鄭垚更遲疑了:“不好吧,牢裡腥煞氣重,萬一衝撞到你……”
陛下要把他的皮剝了的!
他這番話,對於他而言已經是相當含蓄了。
煞氣衝撞不衝撞的另說,當年閹黨禍亂超綱時,陸清則就是從詔獄裡九死一生爬出來的啊。
看他清瘦單薄,病骨沉屙的,再進一次這種地方,不怕引起噩夢般的回憶麽?
陸清則神色沒什麽變化:“進去吧。”
鄭垚也隻好領著他往詔獄去。
從外面走進牢裡的瞬間,好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酷暑的炎熱消失殆盡,冷森森的氣息撲面而來,陰寒滲骨。
陸清則恍惚了一下,意識裡忽然鑽出幾個破碎的片段。
當年他初到這個世界,意識第一次清醒,其實不是在陸府,而是在詔獄裡。
血腥氣混著冷冰冰濕黏的水氣,透進骨子裡的濕冷與痛。
他睜眼時,原身已經死去多時了。
那具身體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也沒能熬太久,或許一天,或許兩天,陰暗的牢裡不知歲月,若不是衛鶴榮的人及時清君側,恐怕他穿過來不久,就被生生熬死了。
被解救出時,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成片了,再醒來就是在陸府裡,睜眼見到的是陳小刀淚汪汪紅通通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