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又是一層保護色。
當天夜裡,寧倦也親自駕臨武國公府,為老將軍上了炷香,給足了史容風尊重。
轉頭看到靈堂外一眨不眨望著院中雪景的陸清則,寧倦思索片刻,還是在眾人偷偷摸摸的注視下走了過去,低聲問:“懷雪,你在難過嗎?”
眾目睽睽之下,陸清則倒沒有回避他,轉頭看了眼棺木,淡淡道:“人終有一死……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麽快。”
頓了頓,他壓低聲音道:“大將軍的兵權已交歸陛下手裡,往後大齊的江山,無人再能有威脅,陛下可以安心了。”
京中的一些舊族是個麻煩,不便推行寧倦的新政,等解決完最後一點小麻煩,他走得也能安心點。
寧倦蹙了下眉,疑心陸清則話裡有別的意思。
但陸清則說完,就低下頭悶悶咳了幾聲,這幾日來回奔波,還是受了冷,嗆了口風。
寧倦隻好把話咽回去,側身給他擋了擋風:“注意點身子。”
寧倦靠得有些近了,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息拂過鼻尖。
陸清則的眼睫顫了一下。
先前史大將軍在病中時不喜歡人叨擾,將來探望的大部分人拒之門外便算了,現在辦理後事,再將人拒走就不好了,眼下周圍的人不少,成天握著筆盯著陸清則、隨時等著他露出什麽“馬腳”,好口征筆伐的言官也來了不少。
陸清則並不想有任何一絲可能被人看出寧倦對他的意思。
相比起他的聲譽,作為天子的寧倦更不能沾上這種事,需知史官載上一筆,往後千秋萬代都會記下來。
目光覷到范興言來了,陸清則側過身,向寧倦略一頷首,過去和范興言說話。
陸清則的態度很自然,但他的一舉一動卻格外觸動敏感的寧倦。
老師連被他遮遮風都不願意了嗎?
他的目光追隨著陸清則而且,看著他和范興言說了兩句話,淡紅的唇角便微微勾了起來,神態放松自然,是在他面前很久沒有再露出過的隨意姿態。
嫉妒的情緒就像被砸碎的琉璃,不僅碎得響亮,飛濺出去的殘渣還會扎著人疼。
邊上偷偷注意著陸清則和寧倦的官員瞅見陛下望著陸清則的眼神,心裡霎時振奮:
陛下看著陸清則這個眼神,好生可怕!
果然,陛下已經對陸清則動殺念了吧!
寧倦克制著收回目光,心底沒什麽波瀾地想,他已經準備好送給陸清則的禮物了。
過了頭七,在京郊的史家祖墳裡給史大將軍下葬衣冠後,陸清則就要遵循史容風的遺願,送他回漠北下葬了。
從京城到漠北,扶棺而去,來往最少也要花上十日,等陸清則回來,便是他的生辰了。
等陸清則從漠北回來,他就親手奉上自己的禮物。
在靈堂守孝的七日裡,林溪大部分時間都安安靜靜的,很少說話。
第七日,陸清則和陳小刀,以及唐慶等親兵陪著林溪將衣冠下葬之後,三人坐進馬車裡,輕微晃著返回京城,外面鵝毛大的雪花撲簌簌直下,唐慶等人騎著馬護衛著馬車,低聲交談哪些人留在京城保護小世子、哪些人隨同陸清則護送棺木回漠北。
聽著外面偶爾傳來的隻言片語,林溪忽然輕輕扯了扯陸清則的袖子,小聲開口:“陸,大人。”
他閉口不言十幾年,再開口時就有點費勁,感覺很陌生,三兩個字三兩個字地往外蹦,因為磕巴,也很少說長句。
陸清則扭頭,和顏悅色:“怎麽了?”
陸清則讓林溪改改口,不過小孩兒從剛認識就這麽叫他,已經成習慣了,叫他陸大人也沒生疏的意思,和陳小刀習慣稱呼他為公子,以及寧倦從前叫他老師沒什麽兩樣。
林溪垂著眼想了會兒,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艱難地道:“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漠北?”
按著史大將軍的意思,他是想把林溪留在京城的。
京城再有千般不好,陰謀算計,他的余蔭也能庇護林溪平安到老,比漠北那種戰亂苦寒之地要安全。
史家幾代人在戰場上灑盡了熱血,他因崇安帝涼過心,感到過不值,一輩子忠正無私、為國為民的史大將軍,對這個丟失了十幾年才找回來的孩子,懷了一絲難得的私心。
陸清則自然懂得史容風的意思,聽林溪這麽說,稍微一怔:“你想去漠北?”
林溪點頭:“我,想去看看,爹,和娘,認識的地方,想去看看,爹,鎮守了一輩子的地方。”
雖然說得如同幼童學語般磕磕碰碰,但他的臉色很認真。
陸清則直覺他的意思不止是跟著他去送一程史大將軍,看一眼邊關守城,而有著更深一層的意思,注視著他問:“去漠北看過之後呢,還回京城嗎?”
見陸清則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思,林溪垂下眼,有些緊張地並著腿,手指糾結在一起,過了會兒,又抬起眼,和陸清則的眸光對上:“我想,留在漠北。”
陳小刀原本安靜聽著,聽到這一聲,嚇了一跳:“留在漠北?那多危險呀。”
陸清則忽然想起之前史大將軍對他交代的話。
若是林溪願意待在京城,便看顧一下,若是林溪想去漠北,也別攔他。
史大將軍是猜到了林溪會做這個決定嗎?
雖然相處只有短暫的幾個月,但從見面起,骨血之間的聯系便難以割舍,看來史大將軍才是最懂林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