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倦怔了一下,不太理解陸清則為何忽然給他說這個,還沒想明白,陸清則盯著他的眼睛問:“陛下,你答應嗎?”
寧倦沉浸在那雙眼眸的凝視中,點頭應允:“好,我答應。”
陸清則朝他微微笑了一下,旋即轉身踩上小凳子,鑽進了馬車中,隻從簾後漏出幾個字:“果果,再見。”
寧倦久久地佇立在城門外,一眨不眨地望著車隊離去,雪花飛旋而下,落到他的眼睫上,輕眨了一下抖落下來。
直到車隊徹底消失在眼底,他才回身上馬,向著與陸清則相反的方向,策馬回宮。
馬兒奔向皇宮之時,心底突然朦朧的有些不安,寧倦猝然回頭,又望向空無一人的城門口,唯有凜冽風雪刮嘯。
跟隨在側的侍衛連忙問:“陛下,怎麽了?”
分明等陸清則回來,他就能真正擁有他了,那絲不安卻橫空出現繚繞在心尖,好半晌,寧倦才按下那股莫名的情緒,搖搖頭:“回宮。”
去漠北的一路出乎意料的平順。
大概是因為史大將軍的靈柩還在,護衛的親兵個個驍勇善戰,想對陸清則出手的人不願多生事端,便暫時忍著了。
抵達漠北之時,天寒地凍,風雪比京城的還大得多,迎面撲來,刀子似的割面感,砭骨的疼。
陸清則隨身帶著焐手的小手爐不過一會兒就會冷下來,只要有一絲冷風從衣物間鑽進去,就是滲骨的寒。
陸清則病歪歪的身體的確接受不了這種地方,強撐著隨著林溪將史大將軍下葬了,在墓碑前倒了碗酒,又陪了林溪一日,才準備回京。
臨走之前,林溪不太放心:“陸大人,要不要,我讓唐參將他們,送你回京?”
陸清則的計劃除了那個死囚犯和段凌光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知道得越多越倒霉,他無意讓其他人受累。
聞言他只是笑笑:“無妨,有陛下的人隨著呢,你在漠北萬事小心。”
林溪乖乖地點頭。
陸清則又想起另一個人:“若是遇到一個叫秦遠安的人,可以試試重用他,他武藝高強,人品也不錯。”
林溪又點點頭,親自送陸清則離開了守城。
回京的途中,陸清則能明顯感受到周圍的空氣不怎麽太平。
那些在暗中蠢蠢欲動的人,準備下手了。
陸清則等的就是他們。
借他們的手,既能脫身,還能讓寧倦有理由對那些盤踞在京城已久、不好動的王公貴族下手,一石二鳥,也是他能為寧倦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此後萬裡江山與他再無關,他只是渺小的一員平頭百姓。
按著寧倦的吩咐,離開漠北後,車隊本來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但陸清則卻生病了。
也是在意料之中,漠北的天太冷,縱然侍衛們將他看得緊緊的,他還是不幸染了風寒,吃了徐恕給的藥,也沒見好,反而因著行途匆匆,越來越嚴重,不得不停靠回程的驛站,暫作歇息。
見陸清則的風寒愈重,領頭的侍衛擔憂不已,生怕這位嬌弱的陸大人就這麽把自己燒沒了,派人到處找了一圈,請來位郎中,開了副藥,陸清則喝下去後,便裹著被子睡了過去。
因著出發前被鄭垚隱晦地提醒過不要太靠近陸大人,眾人也沒敢在他的房間裡待著,都在門外守著。
守著守著,不知怎麽就集體犯了困。
等察覺到屋內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寒冬臘月的,屋內不知何時打翻了油燈,火燒得極旺。
豔麗的火舌舔舐著斷裂的橫梁,滾燙的火浪呼啦啦蔓延過來,木梁不斷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猛烈的熱浪讓人絲毫接近不得。
火勢這麽猛,那屋裡的人……
所有侍衛的臉當即就白了,嘶吼起來:“快,快救火!陸大人還在裡面!”
然而已經晚了。
消息加急傳到京城的時候已是半夜,寧倦正在批閱奏本。
那幾個字入耳的瞬間,他腦中陡然“嗡”地一聲響,大腦一片空白,等找回那一絲理智的時候,才發覺他手中的筆已經掉到了書案上,朱紅的墨在奏本上留下幾道不勻的紅印子,血一般刺眼。
後背一陣一陣地竄著涼氣,手指冰涼發軟。
寧倦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怎麽也沒能從喉間擠出聲音。
長順從不可置信中回過神,看寧倦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的慘白臉頰,聲音發抖:“陛、陛下……”
他從未見過小陛下這樣的臉色,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渾身的骨頭,下一刻便要墜倒。
寧倦其實是很茫然的,有種墜入水下,雙耳被水封堵住的感覺,周遭的一切都像水面之上發生的,他能隱約聽到聲音,卻並不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嘴唇卻先一步動了:“備馬。”
長順心驚膽戰,無比擔憂寧倦現在的狀態:“陛下,等、等那邊再傳消息來罷,您……”
“備馬!”
長順一下將話咽了回去,腦子裡也是一團糟,反覆回響著來稟報的侍衛的話。
驛站走水,陸大人在裡面,沒能救出來。
怎麽會這樣?
明明白日裡才傳來消息,說再有兩日就能到京城了。
長順惶惶然想,陛下該得……多傷心啊。